夕陽西下,大地沐浴在餘輝的彩霞中,湛藍湛藍的天空浮動著大塊大塊的白色雲朵,它們在陽光的輝映下呈現出火焰一般的嫣紅,風徐徐地拂送來一陣陣花木夾雜的幽香。


    上清派自抵禦外敵,七日之後。


    天涯峰,煉丹閣一住宅之中。


    “這麽晚了,還出去做什麽?”


    剛做好一大桌可口飯菜的徐梅,見丈夫換了一身極為少見的衣袍,忍不住埋怨道。


    “是呀爹爹,快來吃飯嘛。”


    五六歲的女童,紮著朝天辮,白淨的瓜子臉上,眉毛彎彎,笑起來嘴角邊上還有兩個深深的酒窩,十分可愛!


    丁不圖寵溺地摸了摸女兒的腦袋,望著她那雙清澈猶如明鏡一般的眸子,心中頓時有種說不出的自慚形穢,趕緊撇過目光,幹笑道:“好,先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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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然改變主意,隻因為他覺得若是待會回來,再想要吃飯,恐怕以後就隻能用腳了。


    匆匆扒完飯菜,濁了一小杯酒,丁不圖最後的目光,放在那兩歲大的小兒子身上,最後移到他朝內彎曲的小拇指,以及那毫無光彩的印堂,眼神閃過一抹黯然,起身就走出了房屋。


    宅外,一個青年和一個身材豐腴的美少婦,早已等候多時。


    美少婦手中的劍已拔了出來,手臂微微顫抖,看向丁不圖的目光中,透露著憤恨。


    丁不圖微微有些訝異,隨即釋然,苦笑一聲:“看來,我不光要變成殘疾人,還要變成一隻缺胳膊斷腿的死人。”


    那青年沉聲道:“這是你的報應。”


    “是啊,報應……”


    丁不圖歎了口氣,不禁又想起了屋內那可憐的小兒子。


    豐腴少婦上前一步,冷冷道:“雖然誌勇和你的約定,是饒你一命,隻斷你兩臂,和廢你修為,但我可不會管這麽多!”


    “理解。”丁不圖點了點頭,心裏微微歎息,有些後悔剛才的飯沒再多吃一會兒,多給兒子,女兒,妻子叮囑一些身後事。


    他早已看透生死,遺憾,也隻是對家人。


    “準備好了嗎?”


    青年淡淡地說道,隨即屈指一彈。


    嗖!


    一道紫色氣勁,頓時如小蛇一般,隱沒於丁不圖的體內。


    頓時,一股肝腸寸斷的劇痛,湧遍全身。


    丁不圖半跪在地,咬著牙,冷汗瞬間浸濕衣衫,卻愣是忍著不發出一聲。


    他本就是個硬骨頭,加上害怕自己的慘叫聲,會讓妻兒他們聽到,所以一直到修為盡數消失,也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修為散盡,丁不圖的容顏,再次衰老了十幾歲有餘,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六七十歲的老翁。


    “冷長老,你來?”


    青年道。


    豐腴美婦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一劍,斬斷了丁不圖一隻胳膊。


    哢嚓!


    鮮血飛濺,丁不圖喉嚨裏發出一聲悶哼,立刻又忍住。


    當冷傲雪準備卸掉丁不圖僅剩的胳膊時,那青年男子的臉上露出一抹掙紮,忽然出聲道:“等等!”


    冷傲雪看向他。


    “要不,還是算了吧?”


    “他修為已廢,還斷了個手,以後也不可能作惡了。”


    青年苦笑道。


    “不行,他殺我夫君,還把他的屍體,做成了傀儡,我絕不能就這樣饒恕他!”


    冷傲雪咬著銀牙說道,眼神之中,滿是深深的仇恨。


    青年歎了口氣,索性轉過身,眼不見為淨。


    “丁不圖,念在你之前禦敵有功,下一劍,我會給你一個痛快!”


    冷傲雪沉聲說道,手腕一翻,那淩厲長劍,化作一團光影,淩空斬下!


    “不要!”


    一聲啼哭聲,驟然響起。


    “丁玲,別過去!”


    緊接著,就看到一個五六歲的女童,從屋內哭著跑了出來,身後追趕她的中年婦人,正是丁不圖的妻子徐梅。


    “姐姐!”


    不多時,那兩歲的小男童,也是一搖一晃地小跑了出來。


    一家四口,全都到齊了。


    丁不圖臉色煞白,聲音第一次帶有憤怒和慌張,“說了去遠一點的地方,你們偏不聽!這下好了吧?這下好了吧?”


    冷傲雪哼了一聲,道:“一個罪人,沒有資格選擇埋骨之地。”


    徐梅雙手緊緊地攥著衣服,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滿是痛苦和無奈。


    就在前日,丁不圖已經把自己的所作所為,以及必須要承擔的後果,盡數告訴了妻子。


    他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隻求妻子,能心平氣和地接受這些。


    可是,此刻看到丈夫斷掉的手臂,那狼狽不堪的臉,婦人的眼淚終究還是沒忍住,捂著嘴,哽咽出聲。


    冷傲雪皺了皺眉,緩緩吐出一口氣,把劍收回劍鞘,道:“走,咱們換一個地方。”


    丁不圖點了點頭,艱難站起身,正要隨冷傲雪離開,一個矮小的身影,卻是忽然撒開腳丫子衝了過去,擋在了冷傲雪麵前。


    “冷阿姨,求求你不要殺我爸爸!”


    女童哭著說道。


    冷傲雪臉頰一陣抽搐,心中既痛苦,又憤怒,充滿了矛盾。


    平日裏在上清派,她喜歡極了這個鬼機靈丫頭,沒少帶她到處玩耍,還說等丫頭長大,一定要她加入自己的萬劍閣,好好將其栽培一番。


    “丁玲,你給我讓開,否則小心我對你不客氣!”


    冷傲雪抽出長劍,顫抖著,指著稚嫩的女童。


    丁不圖臉色大變,掙紮了跑了幾步,卻終因傷勢太重,狼狽倒地。


    身旁青年終於看不下去,說道:“冷長老,你……”


    “你閉嘴!”


    冷傲雪此刻已是憤怒到了極點。


    她恨,恨自己關鍵時刻手軟!


    自從得知丁不圖殺害丈夫雷子楓的那一刻起,幾乎每一分一秒,她都想著把丁不圖千刀萬剮,剝皮抽筋。


    現在機會來了,自己怎麽可以因為一個小孩而停手?


    “冷阿姨,求你了,饒了我父親吧,求你了……”


    女童啪嗒一聲,跪在了地上,小腦袋,對著冷傲雪,重重地磕下。


    旁邊二歲男童不明所以,見姐姐哭,他也委屈的撅起小嘴,眼裏淚花不停的打著轉,很快也是哇哇大哭起來。


    女童跪著,男童則是坐在地上,豆大的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眼睛哭得紅腫,水汪汪的,惹人憐,雙手卻撒潑似地一陣亂揮,嘴裏叫著:“媽媽”。


    青年終是看不過去了,歎了口氣,語氣卻帶著堅決道:“冷長老,丁不圖的命,我保了,你若要殺他,就先殺了我田某吧。”


    他心知,殺一個丁不圖很容易,但殺死他之後,毀掉的,卻是整個家庭。


    縱然他犯下了滔天大罪,但他的家人,卻是無辜的。


    哐當!


    長劍脫手,落在了地麵。


    冷傲雪咬著嘴唇,死死地望了丁不圖幾眼。


    最終,她轉過身,一行清淚無聲流下。


    她的心,終究不是鐵做的……


    不光是青年的那一番話,更多的,卻是這兩個稚童的所作所為,宛如一道悶雷,轟在了她心底最柔軟之處……


    丁不圖顫顫巍巍地跪在地上,自傲了一輩子的他,此刻老淚縱橫,顫聲道:“我丁不圖,謝謝你們的不殺之恩……”


    這一日,丁不圖親手毀了血池之中的“煉屍”……


    這一日,丁不圖被新任掌門冷傲雪,廢掉煉丹閣長老之位,帶著一家四口,離開了宗門……


    這一日,驚蟄春雷初響,萬物複蘇,花紅柳綠,風調雨順……


    *


    三天後,千裏之外,萬裏飄雪的菩提寺內。


    金剛大殿之中,萬象大師雙手合十,朗誦佛號:“阿彌陀佛,人生在世,如身處荊棘之中,心不動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如心動則人妄動,傷其身痛其骨,於是體會到世間諸般痛苦。”


    “丁不圖會有這般結果,是他的因果,但也是他的福氣……”


    言罷,萬象大師轉過身,笑容滿麵道:“田施主,上官施主,你們確定要讓老衲作為公證人?”


    殿堂之中,一對年輕男女,手牽手,依偎在一起。


    男的談不上多麽英俊,但身材挺拔,神色之中,透露著一股正氣。


    女子相貌極美,長發披肩,麵含淺笑,即便穿著寬大的白色宮袍,也掩蓋不出那曼妙身姿。


    “確定。”男人點了點頭,笑道,“雖然我和玥玥已經領了證,也擺了酒席,但總感覺還是缺了點什麽,仔細一想,若是能得到陰陽界赫赫有名的萬象大師祝詞,那這人生才叫一個功德無量。”


    女子聞言,俏臉泛起羞紅,握著男子的手臂卻是更緊。


    老和尚開懷大笑:“歎人間真男女難為知己,願天下有情人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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