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放下她,朝堂上再難的事他也做到了,但是麵對這樣一件區區小事,他卻頭一次覺得他做不到。


    生平第一次,楊楨發現想要忘掉一個女人是如此之難。


    仍然讓橘泉和瑞草跟在她身邊照顧她的身體,每日都要聽長喜講一遍她的日常起居,飲著她自製的那些花草茶,知道她無書可讀暗中命那個侍衛放水,縱然心中對她惱意未消,還是給她送了張琴進去。


    眼見寒冬便要到了,她素來最是畏冷,這個冬天不知她要怎生熬過。楊楨正在心裏替裴嫊操心,就聽長喜在他耳邊小聲稟道:“聖上,鄭修儀給幽篁館那邊送了三百斤白炭,您看……”


    “送進去吧。”楊楨悶聲道,既覺得鄭氏宅心仁厚,是個長情之人,又鬱悶居然送溫暖都被人搶到了頭裏去。難怪不管瑞草如何勸她,她都不肯在琴音裏露出一絲乞憐之意,求他放她出去。


    憑什麽她偏居一隅,倒還過得自得其樂,難道自已千般在意的小心護著她,就是為了讓她離自己遠遠的,關起門來過這種舒坦日子的?


    楊楨的心理極度不平衡起來。他從來不是一個當斷不斷的人,既然放不下她,那就擺到眼前來好了。就算吃不著,看兩眼過過眼癮解解讒也是好的。


    他尋了個理由,把她又放到了永安宮,知道她選了去藏的活兒,他便命人將那裏的火盆生得旺旺的。但是說也奇怪,人不在他跟前的時候,他是日思夜想,真等把人擱到身邊了,他反倒近鄉情怯,生生忍了旬日才去藏看她。


    大半年不見,不想她見了他臉上仍是一如既往的那張驚恐貌,嚇得連手中的書都掉到了火盆裏。不過一本書罷了,她竟然想從火盆裏再搶回來,她就不怕燒到了手,真是叫人不知道說她什麽好?


    他就知道每次一見這個女人,她總能成功的挑起他的熊熊怒火。可是明知如此,他還是忍不住把她調到書房侍候,放在自己每天都能看見的地方,不隻為了一解相思,更是為了在點滴的相處中將她馴化。


    前幾日,有個芳林苑看管園林的小太監得了他的重賞,很多人都不明所以,不過就是會逗弄鬆鼠唄,逗著鬆鼠跟聖上作個揖,就得了十萬錢的賞,真不知走了何等的好運。


    楊楨賞他哪裏是為了他逗弄那隻鬆鼠給他作了個揖,而是那個小太監說起他是如何和這隻鬆鼠交上朋友的那番話觸動了他的心結。


    起先那小太監在林子裏發現了這隻鬆鼠,它怕人的很,一見他就嚇得到處亂跑,往樹洞裏躲。也是他夠有耐心,先是放些食物在樹洞下麵,躲在遠處看那鬆鼠悄悄出來把食物吃掉,再然後放下食物站在遠處看著,那小鬆鼠既想吃東西,又怕人,到底抵不過食物的誘惑還是跑過去吃了。


    漸漸的,那鬆鼠看他並無惡意,便是他再稍稍走近幾步也不大怕他了,隻管去吃他喂的食物。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讓這隻小鬆鼠放下心防,任他抱在懷裏,撫摸逗弄。


    裴嫊現在對他,可不就跟那小鬆鼠一般嗎,一見到他恨不得躲到地洞裏去。既然連這種不會說話的小獸都能被人馴服,他就不信用這同樣的法子他馴化不了她。


    所以這第一步,他要先把她放在身邊,然後投其所好。既然她喜歡看書,那就撿幾本孤本讓她抄,把她的那什麽寶貝安神丸還給她,每天拉著她出去走兩圈,既和她多了些時光相處,又於她身子有益。等到了四月,幹脆帶她一道去北麓行苑踏青遊春。


    真把人帶出去了,他卻又不放心放她和別的宮人出去遊玩,私心裏也想她一睹他在馬毬上的風采。雄性生物嘛,總是喜歡在喜歡的異性麵前顯擺得瑟一下自已的力與美什麽的。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知道有她在一邊觀戰的緣故,這一場馬毬賽,楊楨打得格外順手,那叫一個意氣風發,如有神助。


    果然,等他賽後奔到她身邊去時,她臉上第一次沒了害怕恐慌那種讓他恨得牙根癢癢的可惡表情,而是含羞帶怯,頰邊飛紅,一張白生生的俏臉羞得如同三月風中的桃花,真真愛煞人也。


    打馬毬果然是一項很好的運動,其實女人也是可以玩上一玩的,欣賞女人們騎馬打毬,固然是一種眼福,不過,教她如何打毬那才是一種享受。


    楊楨光是腦補,就已經想到了無數風光旖旎的畫麵。但是實際情形是,他為了教心上人打馬毬而不得不先教了前頭的十幾個小老婆,等輪到他的心上人時,人家表示看著皇帝師傅之前教學示範了這麽多遍,她已經掌握了全部動作要領,愣是連手都沒給他摸著,楊楨那個鬱悶啊,嘖嘖嘖嘖!


    看著毬場上的兩隊紅妝,雖然是百媚千紅,環肥燕痩,但他的眼睛卻仿佛被施了魔法般總是飄到一個人身上。想不到她雖是第一次上場打馬毬,倒是打得不錯,那樣刁鑽的進球也能想到用鞠杖破掉,頗有急智。


    但下一秒,他就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兒,那隻鷂子飛得也離她太近了些,竟然還朝她撲了過去。他心口一緊,看著她的馬受驚飛奔而出,他急忙飛奔到場邊,飛身上了他的坐騎雲影,直追而去,再也顧不得其他。


    他的雲影乃是千裏之駒,很快便看見前麵她的身影,還好,她仍在馬背上,沒被摔下來。可是在她的身後,居然還有一隻金錢豹正在追著她不放。楊楨此時已能肯定這定是有人想要除了她,居然定下這等心思巧妙的毒計,先放鷂子驚馬,再放豹子傷人,就這般想置她於死地嗎?


    楊楨抽出藏在靴子裏的匕首,狠命甩了出去,就聽那豹子嘶聲慘叫一聲,倒在路旁。眼見他的馬離裴嫊又近了幾分,她卻已經支持不住,在馬上搖搖欲墜。


    他急忙縱身躍起,躍到她的馬背上,將她按入懷中。可是這個該死的女人,在這樣危急的時刻,居然還想著要躲開他的身子。寧願拽著他的袖子,也不肯鑽到他懷裏,抱著他的腰。若不是那匹馬兒幫忙,把她顛到了自己懷裏,隻怕她寧肯掉下去也不會主動抱住自己。


    但是下一刻,她卻好似換了一個人似的,無比懷戀的依偎在他懷裏,緊緊抱著他,宛如一個幼小的孩童一般縮在他的懷裏尋求庇護,他的心瞬間柔軟得一塌糊塗。


    其實他早就可以將那匹驚馬製服的,隻所以耗了那麽多時間,為的就是這一刻,她終於能夠毫不設防的躲在自己懷裏,緊緊抱著自己的腰。


    楊楨抱著她躍回自己的坐騎上,一手緩緩控著韁繩,讓雲影慢慢走著,一手在她背上輕輕拍打著,宛如在哄一個小嬰兒一般。他忽然有一絲恍惚,那年的上元之夜,他也曾在驚馬下救下一個孩子,也是這般把她抱在懷裏,輕輕拍打著她。


    他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來,若是此刻懷中之人便是當年上元夜和他結緣的那個孩子該多少,這樣他也就不必在她和鄭蘊秀之間兩難。可惜,當年躲在他懷裏的孩子不是她,而是鄭蘊秀。


    看著一群翹首迎他回來的人群中鄭蘊秀那略有些憔悴的容顏,楊楨的心裏竟有些愧疚。他安慰她說他得空了便去看她。


    但是裴嫊整晚高熱不退,又死拽著他的袖子不鬆手,就連他想把手抽出來給她喂個藥她都不依,一旦離了他就驚恐不已,哭鬧不休。


    楊楨隻得無奈又無語地就這麽讓她死死抱住自己一隻胳膊,在心裏喟歎,若是這女人白日裏清醒時也能這麽粘他就好了。


    果然等她第二天一清醒過來,看著自己的那雙眼睛裏就又盛滿了驚恐和嫌棄。對著這樣的目光,楊楨隻覺得自己是天字第一號大傻瓜。這個女人都不用說一句話,就這一個眼神就把他虐得心肝肺都疼。


    可是等到晚上看著她副釵環不整急匆匆奔出來見他的模樣,他又有一絲竊喜。盡管他就知道這個女人絕不是單純的給他謝恩,她更想知道的是誰布下了這驚馬毒計要來害她。


    他也很想知道到底是誰要置她於死地,可惜他查了一天,卻一無所獲。昨天他隻顧著去救她,那隻鷂子雖被他的侍衛一箭射了下來,但是同那隻豹子一樣,都是死物,能查出些什麽來。唯一能查出來的,便是那隻鷂子並不是這北麓行苑裏所養的,應是另有他人放了出來,至於那隻豹子卻是不知何故自己掙脫了鏈條,奔了出來。


    所有的線索到了這裏便都斷了,可見設下此計之人心思是何等縝密,簡直是滴水不漏。看來今後他要將她護得再嚴實些才好。那人想要動她,無非是看出她在他心裏的地位,若那人再出手害她的話,他就不信抓不住她的狐狸尾巴。


    他固然回答不出裴嫊所問,但是她也回答不出他的問題,任他如何旁敲側擊,明示暗示,這個沒心沒肺的女人就是聽不懂他的話中深意。


    他終於決定直搗黃龍,拋出了那個最根本的問題,“朕倒是一直很好奇為何少使這般不喜朕的觸碰,若朕沒記錯的話,似乎從少使還是婕妤時就不喜歡朕的靠近吧?”


    無論緣由是什麽,他隻想她給他一個理由,可恨這個女人竟還在睜著眼睛說瞎話,那就不要怪他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讓她給他擦身、捶腿、捏肩。


    這一番折騰下來,終於讓他從她嘴裏掏出了實話,她說她不是不願意侍候自己,而是她自落水後便得了一種怪病,再也無法忍受男子的觸碰。


    嗬嗬,落水還真是個好理由啊,她的驚悸之症是因為落水,子嗣艱難也是因為落水,現在就連這什麽不能觸碰男子的怪病也賴到了落水的頭上。


    他倒要寫信問問華言那小子,這世上到底有沒有這樣一種怪病,這種怪病是否當真因落水麵起?那小子不是總吹噓他是天下第一神醫,沒有他不知道的各種疑難雜症嗎?也許,也該把這小子喚回來,讓他給嫊嫊診診脈才是。


    作者有話要說:親們有喂過流浪喵麽,偶剛開始喂一隻流浪喵的時候,它就像這章裏的鬆鼠君一樣,後來被俺馴化到一見到俺就一直跟著到家門口等喂食,咩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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