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裴嫊一早起來,用過了早膳,覺得頗有些精神,便想趁著日頭並不甚烈,到外麵走一走。


    這等強身健體之事,橘泉自不會攔著她,替她撐了一把蓋傘,和瑞草一左一右,亦步亦趨的跟著她在庭中緩步而行。


    不知不覺間,裴嫊就走到了她在同心殿的專用書房——知止齋。她摸著門上的鎖,忍不住又生出些感慨來,自從她離宮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再立到這知止齋的門前。


    “聽說當初娘娘剛一離宮,聖上就把這知止齋鎖了起來,娘娘若是想進去看看,回頭跟聖上講一聲,先派人打掃幹淨了,再進去也不遲。”橘泉勸道,眼見這日頭漸漸升得高了,調養了快半年,好容易這位琉璃人兒的身子才剛有些起色,若是再一個不小心中了暑,她們又得被折騰的人仰馬翻。


    “可是我現下就想進去看一看。”裴嫊說完這句就再不理她,隻管擺弄門上掛著的那把鎖。


    “可是這門上掛著鎖,奴婢這邊又沒有鑰——”橘泉的嘴巴突然一下子就張大了,眼睛也瞪得滾圓。因為,眼前這位弱不禁風的貴妃娘娘居然徒手就把那把黃銅大鎖給打開了。


    “這,這鎖怎麽開了,難道娘娘手中也有鑰匙?”瑞草已經驚得說話都有些不利索了。


    “這鎖本來就沒有鑰匙,這是申公鎖,打開這鎖的關竅便在這鎖子本身的機關上,隻消解開了這鎖頭的機關,門鎖自然也就開了。”裴嫊說完,便推開門,當先走了進去。


    這申公鎖裴嫊也隻是在古書中見到過,據說乃是世間最牢固的鎖頭,若是不知解法,便是用榔頭砸都砸不開的。隻是據說失傳已久,想不到世間當真會有此物,更想不到的是弘昌帝居然會拿它來鎖自已知止齋的大門,自己這書房裏又沒什麽寶貝,雖然都是自己的心頭好,但卻當真不是什麽價值連城的寶物。


    裴嫊在屋子裏四處轉悠了一圈,心下漸漸納罕,怎的這幾間屋子被鎖了一年多,瞧上去卻是窗明幾淨,一塵不染,就連書架子上也是一點灰都沒有,似是有人一直在打理一般。


    裴嫊輕輕撫過書架上那一排排的書,隨意抽了一本出來翻看,哪知還沒看多久,突然手上一空,手上拿著的書突然被人冷不丁的一下子抽走了,嚇了她一跳。


    還不等她定下心神,身子已經被人一把淩空抱起,她一顆心反倒落回去踏實起來。


    “聖上今日怎麽這麽早就下朝了?”不用回頭,她也已經知道身後那人是誰。


    卻聽楊楨重重哼了一聲,“這會子才知道是我來了?”直接抱著她走到軟榻上坐了,將她放在膝頭,摟著她肩膀,有些不悅道:“隻知道一頭埋在書卷裏,你身子剛好,不許多看這些勞神費腦的東西。”


    “我不過才翻了幾頁,聖上就回來了,更何況,我又不是紙糊的人兒,不過看幾頁書,哪裏會傷身了?”明明她現在身子已經大好,弘昌帝卻仍當她是個重病之人一般看護得極緊,這也不許,那也不許,讓她好生氣悶。


    楊楨撫了撫額角,念叨起來,“你已經一共落水三次,每次都大病一場,寒氣已然傷到了你的經絡,心陽有些受損,眼下雖然已經好得差不得多了,但一應飲食起居,仍是半點馬虎不得,朕不想你再病個一年半載的,便是你不怕喝那苦藥汁子,朕卻不想你再受那些病痛煎熬。”


    裴嫊伸出手去撫平他緊皺的眉頭,“我知道聖上是為我好,隻是長日寂寞,聖上政事纏身,總不能一天到晚總陪著我。若是再不許我看書、畫畫、撫琴,我悶都悶出病來了。”


    “恩,這些日子,前朝的事確是有些多了。你若是悶了,隻管叫你堂姐和妹妹進宮來陪你便是,明日朕就傳她們進來可好?”


    裴嫊遲疑了一下,“不如再等兩日吧!再過兩日便是乞巧節,去年乞巧節,便是我們姊妹幾個一起在薦福寺過的。”


    弘昌帝的臉卻又沉了下來,“你就隻想著你那些姊妹,從沒想到這乞巧節和朕一起過嗎?”


    裴嫊有些不知所措,悶悶地道:“聖上不是從來不過乞巧節的嗎?”這乞巧節因在七月七日,故又稱七夕節,她先前在宮裏呆了那麽好幾年,就沒一次見他和宮妃們一起過過七夕節。


    楊楨別過臉去,“我都已經預備好了,七夕那晚,咱們在望月樓一起過,再不許想你那些姐姐妹妹。”


    見他這麽別扭,裴嫊心中反倒甜絲絲的極是受用,可是轉念一想,他說七夕要和自己共度,那鄭蘊秀呢?就算鄭蘊秀閉居深宮靜心養病,但他總不會一麵都不去見一見吧?


    到了七夕那天,弘昌帝一大早出去上朝便再沒回過同心殿,隻說是朝中政事繁忙,午膳和晚膳都抽不出時間來陪她一起用。隻跟她說讓她戌時三刻到望月樓去,長喜傳話的時候還故作神秘地露了那麽一絲兒口風,說是今晚在望月樓弘昌帝可是為她預備下了一份別出心裁,任人想破腦袋也想不出的一份大禮。


    裴嫊雖然聽得好笑,覺著長喜說得有些誇大其辭,心裏卻到底被他這些話勾得心裏有些癢癢的,立在窗前隻盼著夜色早些降臨。才不過戌時一刻她就早早到了望月樓,立在欄杆處極目遠眺。


    哪知都快到亥時了,卻還不見弘昌帝的影子,裴嫊隻覺得自己的心也如這無邊的夜色一樣一點點的暗沉了下去,原本的翹首企盼此時竟已有些意興闌珊。


    她甚至想即使他來了,她也再不要同他過什麽七夕,徑直跟他告退回宮,憑什麽他隻顧著陪他的鄭蘊秀,把她一個人晾在這裏大半個晚上,早知如此還不如和姊妹們一道過這乞巧節呢?


    可是等她真看見遠處亮起幾盞宮燈,映著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漸漸走近時,眼中一酸,心裏卻是止不住的狂喜,一層一層的漫上來,仿似要將她淹沒一般。


    他到底還是來了。


    淚眼看去,朦朧中見他已走到樓下,正仰著頭看著上麵,還衝自己招了招手。眼見他正要舉步上樓,忽然一個小內侍匆匆忙忙地跑到他身前,也不知跟他稟報了什麽,他的腳步一下子就頓住了。


    裴嫊急忙擦了擦眼睛,睜大了往下瞧,見弘昌帝似是朝她這個方向看了一眼,便調轉身子,大步而去,再不回頭。


    裴嫊呆呆看著他匆匆離去的背影,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好像被大風狂過一般,什麽都沒有了。


    她好像聽見長喜在跟她說著什麽,臉上帶著歉意討好的笑,嘴巴一開一合的,可是他說出來的那些話自己一句也沒聽清,一定是這樓太高,風太大了。不過,就算沒聽清也沒關係,反正橫豎就是那幾句套話:“前朝突然有緊急奏報,朕得過去。”“朕突然有急事,改日再陪你。”


    這幾個月來,隨著她身子一點點好轉,這些類似的套話她也越聽越多。有時候她甚至都有些鄙夷楊楨這種作派,他堂堂一個天子,不就是同時喜歡兩個女人嗎,至於這樣找些冠冕堂皇的借口瞞著一個去會另一個嗎?是不是她對鄭蘊秀也是這麽說,說他政務繁忙,然後再溜回來陪自己?


    裴嫊忽然就覺得怪沒意思的,再也不想在這裏多呆片刻,攏了攏披風便說要回去歇息。


    哪知等她洗漱完畢,躺在床上,卻是翻來覆去,輾轉反側,就是睡不著。大睜著雙眼看向暗夜裏的虛空,耳邊細聽著任何一個微小的動靜。已經到了寅時,弘昌帝還沒有回來。


    裴嫊輕輕的坐起來,輕手輕腳的穿好衣裳,小心翼翼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的朝外走去。她覺得再呆在這屋子裏實在是悶得慌,她得要到外麵庭院裏去走一走,去疏散疏散她心頭鬱積的那一團鬱火。


    她從屋子裏走到外麵的庭院中竟是出乎意料的順利,一個人都沒有驚動。走著走著,她就走到了一處側門邊上,讓她沒想到的是,這門的門鎖居然是開著的。


    裴嫊想也不想就推門走了出去,天邊已經隱隱有些發白。她辨了辨方位,像是下定了什麽決心一般,快步朝東側奔去。奇怪的是,這一路上的宮門居然都沒有落鎖,裴嫊隻當時是已經快到卯時,宮人要起來灑掃宮院,這宮門自然就開了。


    此時她無暇去多想這些,她隻顧急急往前奔著,眼見前頭就是她要去的那處宮院了,她的腳步卻忽然慢下來。自已這是發的什麽瘋,好端端的不在床上躺著,像個瘋子一般在這宮裏飛奔,就算真奔過來了又怎樣,難道眼前這扇宮門自己就能進得去嗎?


    便是此時翠華宮的宮門大開,她也是不敢進去的。可是她又不甘心就這樣再溜回去,她都已經偷跑出來了,就一定要親眼看到一個結果,她一定得親自來驗證一下,否則她心裏就好像有一千隻貓兒在抓撓一般,得不到片刻安寧。


    裴嫊四下看了看,見離宮門十餘丈外有一處小小的假山石景,上麵覆滿了綠色的藤蘿枝葉,便忙走到那假山後頭,找了個不易被人發現又能忘見宮門的位置藏好,又撥拉了幾叢藤蘿遮擋在自己身上。


    裴嫊忽然想起來,幼時有一回和姐妹們玩躲貓貓,自已也是這般躲藏在一處假山後頭,拿藤蔓把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結果裴嬿從自己跟前來來回回走過去三次愣是沒找到自己。


    那自己現在又躲在這裏算是怎麽回事呢?自己如今這樣不像是躲貓貓,倒像是來抓奸的一樣。自己這是怎麽了,竟吃起鄭蘊秀的醋來了嗎?她什麽時候墮落到這個份上了,居然連宮中自己唯一一個好友的醋都要吃?就像一個民間的俗婦一樣蹲守在另一個女人的家門前看自己的男人是不是在外麵鬼混?


    自己的男人?裴嫊被這個念頭嚇了一跳,他弘昌帝楊楨是坐擁天下的天子,他會擁有無數女人,但是卻不會成為任何一個女子所獨有的男子。看來,自己真是離失心瘋不遠了。


    忽然那邊有了些動靜,裴嫊忙將眼睛湊到假山石上的一處縫隙,就見翠華宮那扇紅漆大門緩緩打開,一襲明黃色的身影迎著微微的晨光走了出來,不是弘昌帝楊楨還能是誰。


    看著弘昌帝果真如自己料想的那般從鄭蘊秀的翠華宮裏出來,裴嫊腦子裏卻隻有一個念頭閃過,他怎麽還穿著昨晚那身衣服呢,他連衣服都沒有換!


    這下子,她便是想騙自己說他是今早才過來這翠華宮都不能夠了。


    作者有話要說:這幾天碼字碼得快吐了,因為沒想到剛好和入v撞到一起,所以除了周五也會三更外,回頭還會有一、二章甜蜜的小番外免費奉上,如果大家有餘力的話,請支持正版,謝謝大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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