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嫊醒來的時候,看見頭頂陌生的青色紗帳,怔忪了片刻,撐起身子,掀開帳簾,打量著室中陳設,見這室內陳設極為簡單,床前擺了兩個炭盆,盆中各燃著一段瑞炭,熱意迫人。


    一旁的繡墩上坐著個宮女,見她醒了,忙走上前行了個禮道:“奴婢見過昭容娘娘,娘娘既醒了,可要飲口茶水潤潤嗓子?”


    裴嫊見她不過十六、七歲年紀,圓圓的臉兒,一雙大大的眼睛極是靈活,便問道:“你叫什麽名字,這裏是什麽地方?”


    那小宮女拿了個秋香色的迎枕墊在她腰後,才道:“這裏是永安宮的靜室,奴婢原是永安宮的宮女,是聖上命奴婢來侍候娘娘的。”


    “這裏是永安宮?”裴嫊喃喃道,想不到自己還是住了進來。


    “是啊,娘娘可是被聖上親自抱著進來的,聽說娘娘在昭陽殿心悸的毛病又犯了,暈了過去,聖上還特地命了一位醫女姐姐專門來照顧娘娘呢。”


    她話音剛落,便聞珠簾輕響,一個宮女手捧托盤,走了進來,屈膝行禮道:“奴婢見過昭容娘娘,娘娘的藥已煎好了,是奴婢親手煎的,請娘娘服用。”說完將托盤呈了上來。


    裴嫊接過藥碗,嚐了一口,溫度不燙不涼剛剛好,可見這位醫女的細心。裴嫊打量了她一眼,見她年歲略長,約有十八、九年紀,瞧著極是沉穩,便道:“想來你便是那位醫女了,多謝為我煎藥。”


    “奴婢身負聖命,份所應當,不敢當娘娘一個謝字。”答的不卑不亢。


    “不知二位該如何稱呼?”這兩位都是弘昌帝賜給她的宮女,客氣些總沒錯。


    那醫女並不張口,圓臉少女答道:“聖上說了,以後我們姐妹二人就是娘娘的貼身宮女,一輩子都跟著娘娘,侍候娘娘,所以先前的名字便不再用了,請娘娘為我們賜名。”


    什麽?做她的貼身宮女,還要跟著她一輩子!裴嫊的手抖了抖。她好容易才擺脫了嫡母賜給她的兩貼身侍女,哪成想,弘昌帝立馬就把這個缺用自己的人給補上了。


    “還請娘娘為我等姐妹賜名。”圓臉少女見裴嫊半天沒有回應,忍不住又說了一遍。


    裴嫊這才回過神來,想了想道:“這位醫女,既然精通歧黃之術,便叫橘泉吧,至於你,不知你可擅長些什麽?”既然橘泉是因為擅醫道才被派到自己身邊,想必這個圓臉丫頭也應有所長才對。


    圓臉宮女笑道:“奴婢可沒什麽擅長的,就是平素喜歡擺弄些花花草草的。”裴嫊一怔,沒想到這丫頭居然是因為喜歡擺弄花草就被挑中送到了自己身邊。


    “既然你喜歡蒔花弄草,便喚做瑞草吧。”


    “謝娘娘賜名。”兩人齊聲道了謝,福了福身子,橘泉道:“還請娘娘趁熱將藥喝了,奴婢也好去跟聖上複命。”


    裴嫊又是一怔,“這等小事也要去回稟聖上?”


    “聖上雖然當眾言道讓娘娘在靜室禁足,並不相見,但到底記掛娘娘,便命奴婢每日都要回稟娘娘的飲食起居。”


    這到底是所謂的記掛還是監視,裴嫊心中因為弘昌帝之前的睿智與一力維護好不容易才生起的幾分感激崇敬之心立刻蕩然無存,想來弘昌帝之所以還留著她,應是別有用處吧。


    裴嫊一口飲盡了碗中苦藥,漱了口,重又躺回床上,放下床帳,隻說要再歇一會兒,實則卻是大睜著眼睛麵壁而思。


    不得不承認的是,當她讀出弘昌帝目中那一點暖意,當她聽到他口中說出朕心愛之人幾個字時,即使明知弘昌帝的心上人另有其人,胸中還是悸動了那麽幾下。這悸動既像她平日所犯心疾的症候,一樣的心跳加快,卻又有些不一樣,少了那股沒來由的恐慌感,反而有些莫可名狀的歡喜之情。


    一想到自己當時甚至還感到心中隱有甜意,裴嫊就覺得無比羞恥,愧悔難當。他不過稍一示恩,自已就鬼迷了心竅,居然有那麽丁點以為他許是對自己也有了一絲情意。


    裴嫊真恨不能拿個大鐵錘好生敲打自己一番,讓她難堪的不是她對弘昌帝的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而是自己怎能對一個男子生出這等心悅的妄念來。


    裴嫊躲在帳子裏,大被蒙頭,懊悔了半天,才漸漸靜下心緒,開始思考起她如今的處境來。


    不管弘昌帝到底對她是何打算,至少現下看來她是暫無性命之憂的,可是弘昌帝為何要放過這樣一個絕好的可以扳倒裴家的機會呢?


    因了三年前的一次機緣,她無意中得知弘昌帝極是厭惡裴家,就算裴家勢大,這次不能將朝中裴家的勢力連根撥起,至少也可以趁機除掉宮裏這幾個裴家的女人,還是說,弘昌帝還不願這麽早就打草驚蛇?


    也正是因為知道弘昌帝不喜裴家,她才有了進宮的打算。


    那時家中已經開始為她議親,也有人上門求娶,其中有曾城候這等爵高位尊之人,也有戶部尚書剛考中解元的庶子這等青年才俊。


    父親和嫡母覺得這兩人都可堪為婿,卻不知她既不願做曾城候的繼室,也不願做解元娘子,她根本就不想嫁人,也不能嫁為人妻。以她這一被男人碰觸就會心悸的怪病,不能與夫君同房,便無法生下嫡子,若是這怪毛病再被發現了,等待她的是何種命運不難想像。


    她想到那天她偷聽到他說的那句話,“他們裴家便是再送十個,百個女兒入宮又如何,隻要我不喜歡,還不是和瑤光殿那位一樣獨守空房罷了。”


    她的堂姐在宮中不得寵,這在裴家兩房中早已不是什麽秘密,那人不是說了嗎,隻要裴家再送女兒入宮,一樣是“獨守空房”。


    就是這四個字擭住了她的心,為她撥開眼前嫁為人婦後那愁雲慘霧的前景。既然她隻能是家族的一顆棋子,隻能嫁給某個男人為家族聯姻,那她為什麽不能試著入宮?


    她寧願放棄正室的身份,去做皇家小妾,隻為了那四個字——獨守空房。


    她越想越覺得這個主意好,帝王天子自然是三宮六院,不可能個個美人都一一臨幸,何況當朝天子弘昌帝又深厭她們裴家的女兒,如她能夠入宮,就當是換了個地方好吃好喝,坐等養老。


    聖上雖然不喜自己家,但是河東裴氏世代望族,朝中又根深勢大,就算弘昌帝不滿世族們權力太大,一時半會也不能拿世族們怎麽樣。她背後有裴家這棵大樹,宮中又有太後姑母,昭儀堂姐在,便是不得聖人的恩寵她的日子也差不到哪裏去。所以她才違逆了嫡母的意思,想盡法子進了宮。


    初時也確是如她所願,任她怎麽故意討好邀寵,弘昌帝都對她橫眉冷對,她悠然自在的過著她的小日子。可是從什麽時候起她設定好的那條路開始越來越偏,她不僅成了弘昌帝名義上的寵妃,現在還卷進了這種要人命的大罪之中。


    到底是誰這般處心積慮的要置她於死地?


    一開始她以為是裴嬿命雲珍在宋寶林的補湯裏下了月月紅的花汁。可是當雲珍被人指認,跪地哀求她時,裴嬿麵上吃驚詫異的表情絕不像是裝出來的,而是真的詫異吃驚,那是完全出乎意料、猝不及防的驚訝。


    可是若不是裴嬿,又會是誰呢,這個人居然指使得動雲珍,嫡母特意安插在她身邊從裴家帶進宮來的貼身侍女。還有那兩個偶人又是誰偷偷放在她的床下,也是雲珍放的呢,還是說,在她身邊還有另一個別人安插的釘子?


    裴嫊越想越覺得頭痛,昏昏沉沉的過了一夜,第二天正在橘泉的服侍下用早膳,合歡山藥粥,橘泉特意為她備的藥膳,說是服了能補益安神,健脾養心,正是適合她用的藥膳。


    就見瑞草領著兩個宮女走了進來,待裴嫊看清那兩個人是誰,不由一愣。“春柳、春櫻,你們……”


    二人跟她行禮請安:“奴婢見過娘娘,昨日廷尉大人已經審明我等宮人並無參與謀害皇嗣及挾巫蠱道之罪行,是以便將我等放了出來。”


    裴嫊忙問道:“昭陽殿的宮人被證清白,放出來的有多少?”


    二人對視一眼,低聲道:“除了雲珍和雲香,其餘人等都放出來了,聖上命我和春櫻繼續來娘娘這裏侍候,其餘人等已經回昭陽殿當值了。”


    果然最後還是著落在她這兩個從家裏帶來的貼身侍女身上。“雲珍被人指證和謀害皇嗣有牽連,雲香又是因何被留在廷獄,不得放出?”


    二人遲疑了一下,最後還是春柳答道:“回娘娘,雲香姑娘已在廷尉大人麵前承認是她把那兩個人偶放到娘娘床下的。”


    “什麽?”裴嫊驚的容色大變,居然兩個人同時都背叛了她,她們是受同一人指使還是各有其主?“她們可有說是受何人指使?”


    “雲珍一口咬定說是娘娘命她做的,雲香她,她也說是受娘娘之命放的那兩個人偶,即使廷尉大人對她們用了刑,她們也不曾改口。”


    裴嫊的麵色又變了變,雲珍會攀誣自已,這早在自己意料之中,她既然能背主行事,罔顧裴嬿才是她真正的主子,那必然是她有極重要的軟肋握在了對方手裏,讓她絕不敢供出真正的幕後指使人。


    讓她疑惑的是雲香,雲香說那偶人是自己讓她放的,按理說能讓雲香誣陷自己的人最有可能的便是裴嬿。若說是讓這二雲給宋寶林的補湯裏下紅花來陷害自己,這裴嫊倒還能信個七八成,可如今卻是用巫蠱人偶來誣陷裴嫊,這就反讓裴嫊不怎麽懷疑是裴嬿做的手腳了。


    自家妹子的性子她還是知道的,雖然好使小性子,但絕不是個沒腦子,損人不利已的。她是知道自家姑母對後宮有孕嬪妃的態度的,有了太後的樂見其成,命人下藥打掉宋寶林的胎,裴嬿是真幹得出來的。


    可是一旦扯上巫蠱厭勝之術,就算鬥倒了自己,可是整個裴家女子都會被牽連進來,就算沒有被株連上這些罪名,事後也必定再得不到帝王的寵愛。這樣賠本的買賣裴嬿是絕不會做的,裴嬿固然希望自己失寵,但她更怕她自己永遠都得不到弘昌帝的愛幸。


    難道連雲香也背叛了自家妹子,受了另一個人的指使來陷害自己?指使雲香和雲珍的是同一個人還是兩撥人馬?


    作者有話要說:大家節日快樂!過會還有一更,勞動節腫麽可以不加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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