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不多久,裴嫊便有了一個絕佳的借口好把她妹妹裴嬿接進宮來,因為她又病了。


    裴嫊再次病倒依然和弘昌帝有關。


    卻說當日,裴嫊給太後請完安剛剛走出永壽宮的大門,便看見弘昌帝後麵跟著兩溜宮女太監,浩浩蕩蕩的過來了。


    裴嫊臉色一白,然而在這宮門口,避無可避,躲無可躲,她隻得跪在一旁,給弘昌帝請安見禮。


    弘昌帝隨意道了一句平身,裴嫊起身立在一旁,候弘昌帝先行,哪知這位聖上卻並不挪動尊足,仍是立在那裏,饒有興味地打量著裴嫊。


    “才人真是好興致啊,這麽大冷的天還有心到這宮門外來親自迎接朕,真是其心可嘉啊!”


    裴嫊現在已經覺得不管是什麽話,隻要從弘昌帝嘴裏吐出來,聽在她耳中都是說不出的叫人難受。


    “還請聖上恕罪,臣妾方才去給太後請安,正要回去,不想卻在這裏遇到了聖上的禦駕,真是可巧了。”


    “才人總不會這麽晚才來給太後請安吧,還是說故意在永壽宮消磨這麽久才肯告退出來,怕不是特意在這裏等候朕呢吧?”


    裴嫊見弘昌帝句句都在暗示她這是不顧羞恥,極端掉價的拿她的熱臉來貼皇帝的冷屁股,便是以前也被如此羞辱了幾次,卻還是又羞又氣,臉色便又蒼白了幾分。


    裴嫊低垂著頭,從弘昌帝的角度隻能看到她蒼白的側臉和尖尖小小的下巴,裹著厚厚的大毛披風,反倒顯得她有些弱不勝衣。曾經那樣明豔豔的一個麗人如今瞧著倒有幾分病美人的楚楚之姿。


    弘昌帝譏笑道:“想不到才人病了這一場,雖不若明妃般光豔,倒有些病西子的神韻了,可是覺得若是東施效顰便會可人憐嗎?”最後那句話又是緊挨著裴嫊的耳朵輕輕吐出。


    裴嫊腦中轟的一下,忽然想起中秋那晚也是這個可惡的聲音在她耳邊曖昧的吐出那句教君恣意憐的混帳話。


    那一晚的記憶席卷而來,鼻端似乎又傳來那讓熏人欲嘔的刺鼻酒氣。


    裴嫊覺得惡心極了,於是她很沒出息的又昏過去了。


    弘昌帝見裴嫊暈了過去,麵色一沉,也不去管他,袍袖一甩,徑自進了永壽宮。


    雲珍和雲香看著躺在她們懷裏的自家才人,急的不知該如何是好,正在發愁,卻見裴嫊微微睜開一線眼簾,有氣無力地道:“你找餘姑姑,請她派個肩輿過來。”


    隻說得這一句,便重又合上眼睛,歪在雲香懷裏,雲珍得了主意,急忙去請了餘姑姑,找了肩輿抬了裴嫊回去。


    一路上,雲珍和雲香兩個隻覺得自已跟著這位娘子,前途一片黯淡,又想起臨進宮時裴夫人對她們的吩咐,更是心亂如麻。


    弘昌帝那些話固然氣的裴嫊頭暈目眩,但也不是不能再勉強堅持一會兒,還沒到說倒就倒的地步。裴嫊之所以這樣大著膽子當著弘昌帝的麵兒就裝暈,一是這樣一來她就有一個絕好的理由再病倒一次,二來也實在不耐煩再聽他在自己跟前呱噪。


    果不其然,裴嫊被送回幽篁館沒多久,雲珍就跑到瑤光殿求見裴昭儀,說裴才人不大好,想請個太醫過去瞧瞧。


    很快合宮就都知道了,被遷到幽篁館的裴才人又一次觸怒了弘晶帝,再次一病不起。


    這件對宮中大多數嬪妃來說大快人心的消息,很是被議論了幾天便漸漸如石沉大海,再無聲息,畢竟一個失寵的小小才人是引不起大家更多興趣的。


    裴嫊此次病倒,大概是覺得傷麵子的很了,幹脆閉門謝客,連鄭才人過來看她,也被她稱病不見。


    轉眼到了三月底,裴嫊命人打探一番,見再無人注意自已這個小院裏的動靜,便命雲珍往永壽宮遞了個信兒,說是久病不愈,很想見家中親人一麵,還請太後念在一家子的骨肉親情,悄悄把她妹子裴嬿接來陪她幾日。自己此時隻是一個小小的才人,因此這樣的恩典,為免有人非議,越是不引人注目越好。


    裴太後見了這一番話,明白裴嫊的意思,便按她說的,悄悄的將裴嬿接了進來,後宮中鮮少有人知道在某一個暮雲四合的傍晚,裴家又有一個女兒在裴太後的安排下悄然的進了後宮。


    這事兒瞞的了別人,卻瞞不了裴昭儀,雲珍往永壽宮送信兒的當天她就知道了,一想便知所為何事,到底沒忍住,第二日便去幽篁館看望裴嫊。


    裴昭儀選在傍晚時分,暮色深濃的時候,隻帶了兩個宮女悄然往幽篁館而去,她披一件灰色的鬥篷,寬大的兜帽掩去了她一半的眉目,一路低頭行來,毫不引人注目。


    雲香開門一見是昭儀娘娘,愣了一下,想起昨日裴嫊的吩咐,什麽也沒說,隻是躬身請裴昭儀入內,心中卻在慨歎,自家這位才人怎麽就跟算命先生似的,算準了這兩日裴昭儀便會過來。


    裴婧一進內室,便見裴嫊穿一身家常衣服,俏生生自榻上起來,盈盈朝自已行禮,“姐姐怎麽來了,雲香她們怎麽也不通報一聲,害的我不知姐姐大駕光臨,竟也沒有去門前迎接姐姐,真真失禮!”


    裴婧忙親手扶她起來,朝她麵上細看了一回,見她雖然臉色仍略有些蒼白,但是並無一絲病容,當下笑道:“是我不讓她們通傳的,你病了這麽些時候,體虛氣弱,怎好勞動隻為了出來迎我再折騰一番,都是自家姐妹,誰還會計較這個不成?”


    裴嫊抿嘴一笑,“姐姐這是體恤我,還是笑話我呢?我可是不敢瞞著姐姐的,橫豎也瞞不過姐姐的火眼金睛,我的病早就好了,隻不過稱病不出想再躲兩天清淨罷了。”


    裴嫊請了裴昭儀坐於上位,又親手奉上雲珍沏的茶,自已坐於下首,端著茶盞,慢慢啜飲。


    裴昭儀見狀便也端起茶盞,方嚐了一口,眉頭便皺了起來,卻見裴嫊仿佛品嚐不來似的,仍是一口一口的慢慢啜飲。便道:“這等粗茶,如何能入得了口!”


    裴嫊淡淡一笑,“如今我隻是個不得寵的小小才人,難道還配得起那些上佳的好茶不成?後宮份例便是如此,初時雖覺難以下咽,但慢慢兒也就慣了。”


    “妹妹這是說的哪裏話,即便你隻是個才人,也是太後娘娘的親侄女,本宮的堂妹,豈能和一般的才人相提並論,隻是宮中規矩份例如此,我也不敢十分違背,隻好借著今晚來看妹妹,給妹妹送些茶葉藥材。”說罷便命自已的宮女將帶來的東西送了上來。


    不過是兩罐雲霧毛尖,並幾包藥材,裴嫊掃了一眼,歡喜道:“還是姐姐疼我,擔心我在這裏受苦,還送了這些好東西來,我可真不知該如何謝謝姐姐了。”


    裴婧笑道:“你我姐妹,何必客氣,隻是,你裝病了這麽些日子,當真隻是想在這裏躲清淨不成?”


    裴嫊本就不打算瞞她,便道:“果然什麽都瞞不過姐姐,我這也是沒法子,我如今思念家人的緊,可若是想讓嬿兒妹妹能進宮來陪我幾天,便隻有這個法子,好姐姐,你可千萬別說出去?”


    裴婧心中苦笑,果然是這個緣故,口中道:“都是一家人,妹妹隻管放心好了,隻是……”


    她頓了頓,還是問了出來,“隻是你當真想好了要接嬿妹妹進宮嗎?”


    見裴嫊點頭,不由心中一沉,歎道:“唉,妹妹雖然進宮還不到一年,想必這數月間的沉浮起落,妹妹心中自有一番感慨吧?”


    聽了這話,裴嫊低頭想了片刻,方道:“雖說之前也明白宮中居大不易,但畢竟隻是臆想罷了,哪知有一日當真身臨其境,身處其間,才知這宮中的各種辛酸苦楚,竟遠非當日所能料。


    想必姐姐也是心有同感吧,若是依著我這個做姐姐的本心,我已然進了這個去處,便再不希望我的親妹子也趟進這個渾水裏來。隻可惜,無論是嫡母還是嬿娘都一心想著入宮,若非她們一意如此,我又如何會主動的請了妹子過來,我已經是毀了,可我妹子卻還有大好年華,隻是……”


    裴嫊沒有再說下去,嫡母和嬿娘的心思這些年她也琢磨出了幾分。


    不過是因為當年她長姐裴婉距後位隻一步之遙,若不是少帝早亡,鐵定便會母儀天下,哪知最後卻落得青燈古佛,長伴菩提。不說裴婉本人心中如何,便是其母裴夫人也是情何已堪,眼見自家姑娘十拿九穩的後位沒了,如何甘心,便一心想讓幼女能重新取回那頂原屬於自家的後冠。


    裴嫊想起嫡母的這些心事,也有些傷感,最後也隻能長歎一聲,“有些事情,咱們終究是做不了主的。”


    譬如人的執念,嫡母心心念念要讓一個女兒登上後位,是一種執念。


    而自已鐵了心,冒著和嫡母決裂的風險也要進宮,又何嚐不是一種執念。


    想了想,裴嫊問道:“姐姐就不打算從娘家再找個妹妹進宮也來做伴幾日嗎?”


    裴婧搖了搖頭,也實話實說,“姑母已看好你家的嬿娘,我又何必再接一個妹妹進宮,旁的先不論,咱們同為裴家女,倒先打起了擂台,豈不是讓別人看笑話。”


    就是她真想這麽做,也得看太後答不答應。別看太後當日放話讓她也接個妹妹進來,但她心裏卻是一清二楚,就算要接,也隻能是在裴嬿也失敗之後。


    裴婧想起當日和太後的一番言語,遲疑了一下,道:“嫊妹妹,太後一向誇你聰明,你說,若是咱們家當真沒有一位女兒能獲得帝寵,誕下皇子的話,咱們裴家將會如何?”


    裴嫊不由一怔,她沒想到裴婧竟然也會問出此等問題,想了想,道:“咱們家畢竟是百年世家,又是太後娘娘的娘家,最不濟,也不過是爹爹和叔父被削去爵位,罷宮回鄉,做個富貴田舍翁罷了。”


    裴婧聽她這樣一講,方鬆了一口氣,卻又疑惑起來,“那為什麽上回我聽姑母的意思,竟不是如此輕鬆,倒比這厲害的多,一個不好,便會抄家滅門。”


    裴嫊大吃一驚,“太後姑母當真這樣說?”


    裴婧點點頭,“其實上一回我勸過姑母,我也覺得聖上似乎對咱們家的女兒並不大喜歡,倒不如選個和咱家親近之家的女兒送入宮來,可是姑母不答應,說什麽外人如何靠的住,又舉了仁宗皇帝的舊例來跟我說英雄難過美人關,還說若是不能有一個裴家女兒得獲帝寵,我裴家便可能被抄家滅族。”


    這一番話聽下來,裴嫊隻覺得心驚肉跳,她定了定心神,安慰裴婧道:“婧姐姐,我倒覺得姑母這樣說,不過是唬咱們罷了,隻是希望咱們能齊心協力,先助一個咱家的女兒得入聖人眼中。咱們家尊榮富貴了這麽些年,聲威赫赫,便是有些驕縱不法,可也從沒犯下什麽彌天大罪,聖人必不會如此待咱家,說起來,咱家還是聖上明堂正道的外祖家呢!”


    裴婧得了這些話,略覺得安慰些,姐妹倆又聊了幾句閑話,便告辭而去。


    裴嫊卻在心中把方才裴婧所言,翻來覆去的想了十好幾遍,她也早覺出裴太後身上的執念,那便是一定要讓一個裴家的女兒得寵。


    難道說,裴家已經犯下了什麽事兒,而裴太後知道這樁禍事的存在,明白一旦事發,合族俱是大難臨頭,因此才未雨綢繆,想要力挽狂瀾。


    隻是將這份希望放在女子的身上,難道不覺得女兒的肩膀未免也太單薄了一些,隻怕扛不住如此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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