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昌三年這一年的春天,整個帝京最關心的一件大事莫過於弘昌帝終於廣納眾意,下旨采選天下美女以充實後宮,廣衍子嗣。


    盡管各王公大臣,皇親國戚早不知呈上多少折子請弘昌帝廣納後宮,好為皇家開枝散葉,畢竟弘昌帝今年都已經二十三歲了,已經登基三年,卻還膝下猶虛,別說皇子,連個公主都沒有。


    這位皇帝乃是中宗皇帝的第九位皇子,沒繼位之前,是個不得寵的皇子,早早的給他行了冠禮,丟到千裏之外的閩地封他做了個閑散王爺,於是誰也沒把他放在心上。等到幾年之後中宗皇帝殯天,新皇即位,大家夥更是想不起來去操心這位遠在天邊的閑散王爺的婚姻大事。


    可沒想到新皇即位不過兩年,就駕崩了,少帝去的時候隻有十三歲,一個皇子也沒留下來,所有的皇親國戚、世族權臣們關起門來合計了半天,發現中宗皇帝的十二個兒子裏,最後活下來隻有這位閩王年歲最為居長,餘下的兩個皇子,一個十二歲,身有殘疾,不良於行,肯定是不能榮登大寶的,另一位隻有六歲,成日裏病病歪歪的,據太醫說身有暗疾,活不到而立之年。於是,這大周皇朝的龍椅就落到原先誰也不看好的閩王楊楨頭上。


    等到閩王登基為帝之後,大家夥這才發現,已經二十歲的新皇居然連個正妻都沒有,於是趕緊誠惶誠恐地上請罪折子,接著又恭請皇帝從各名門世家中擇一位德容言功俱佳的賢良淑女為後,以正中宮,再采選天下美女以實後宮。


    大臣們在金殿下說的口幹舌燥,卻被高坐龍椅之上的弘昌帝輕飄飄的兩句話給擋了回去,“朕為先考中宗皇帝守孝,三年之期未到。又值少帝新崩,不宜大肆選美,至於立後,宮妃有誕皇長子者自當為中宮。”


    萬眾矚目的皇後雖然沒立成,不過一年後,等守孝期滿,弘昌帝到底也納了幾個大臣之女,太後和一幹皇親又給他送了好幾個美人,兩年裏這十幾個嬪妃倒也傳出過幾次喜脈,可惜卻始終沒有一位龍子鳳女降生到這世上。


    弘昌帝倒是不急,卻是急壞了一幹皇親朝臣,難得這次皇帝陛下終於鬆了金口,要廣選美人以充實後宮,廣衍子嗣,這可真是天賜良機啊,要是自家的女兒被選入宮中,誕下皇長子,得了帝寵,這後位還跑得的了嗎?


    自從采選的旨意一下,整個帝京的王公貴族,文武大員們整日琢磨的就是自家要不要挑個女兒送入宮中?選哪個女兒入宮?別人家又會選哪個女兒進宮?特別是,裴家會送哪個女兒入宮?


    河東裴氏,乃是本朝八大豪門世族之一,本朝開國時,共有八大門閥望族,乃是隴西李氏、琅琊王氏、陳郡謝氏、清河崔氏、滎陽鄭氏、範陽盧氏、太原溫氏、河東裴氏。


    到如今,隴西李氏和琅琊王氏早已一蹶不振,趨於沒落,而開國之初原本排在八大世家最末的裴氏一族反而一躍成為最炙手可熱的士族勳貴,原因無他,隻因為裴家出了一位中宗皇後,在少帝即位後,被尊為皇太後。少帝雖非這位皇後親生,但是打一出生就由這位皇後撫養長大,生恩不及養恩,因此母子之間甚是情深。


    少帝甫一登基,便封太後的兩位兄弟一位做了齊國公,由正三品的禮部侍郎升任正二品的吏部尚書,一位做了衛國公,由正四品的工部郎中升為正三品的戶部侍郎,又納了衛國公裴元濟的嫡長女裴婉為四妃之首的貴妃。


    一時之間,裴家聲勢之隆無人能及,若不是少帝隻在位兩年便駕崩歸天,隻怕裴家又要再出一位皇後娘娘,其餘幾個門閥世家便要唯裴家馬首是瞻了。


    隻可惜少帝早早的去了,裴家的貴妃因一無所岀按祖製被送入報恩寺,削發為尼,從此長伴青燈古佛,為早逝的少帝誦經祈福。


    如今弘昌帝的後宮中亦有一位裴家的女兒,乃是齊國公裴元慶的嫡女裴婧,雖然位列九嬪之首的正二品昭儀,聖寵卻是平常,倒是範陽盧家的女兒最得聖心,短短兩年時間就從一個正五品的才人升至四妃之一的賢妃,暫代皇後執掌六宮,可見聖眷之隆。


    弘昌帝同裴太後的所謂母子之情又甚是淡薄,因此,裴家勢必要再送一位女兒入宮,隻是不知是兩位國公中哪一位的嫡女。


    等到五月裏,采選的名冊一岀來,讓所有人始料不及的是,裴家竟然選了一個庶女送入宮中。


    永安宮,含章殿。


    弘昌帝著一件青白色的翻領長衫,發束玉冠,隨意地倚在榻上,對著燭光輕晃著手中的琉璃杯,似在端詳杯中的琥珀色的美酒,良久,才輕啜了一口那琥珀色的液體,開口道:“清弟,給我說說這個裴家的庶女。”


    一個清朗的聲音急忙應道:“是,九哥。”他拿起案上一摞冊子中最上麵一本,翻了幾頁,開始念道:“裴嫊,衛國公裴元濟第四女,側室所岀。其生母姚氏乃江南餘姚縣令之女,有絕色而見容於正室。女不足月而誕,素體弱,十二歲時不慎落水,為生母救之,二人大病月餘,女愈而姚氏喪。無寵於父母,於京城貴女中品貌才名不顯,泯然眾人。”


    “看來隻是個不起眼的丫頭,永壽宮中的那位怎麽就挑了這麽個棋子?”


    弘昌帝輕輕敲著扶手,片刻後問道:“長喜,朕記得上個月十五,裴家有人進了永壽宮去拜見那一位,恩!”


    他的貼身宦官趙長喜忙回道:”主上好記性,那天裴家的兩位國公夫人帶著幾位千金去給太後請安。”


    “當時可有什麽不尋常的事發生?”


    “小奴隻打聽到衛國公的庶女裴嫊在永壽宮裏不小心跌了一跤,將發髻都跌散了,隻好重新整理妝容,最後一個去給太後請安。”


    “就這些?”


    長喜遲疑了一下道:“小奴當日打探到的就這些,隻是,這兩日,倒是從永壽宮傳出消息說當日來給太後請安的裴家眾女之中,衛國公家的裴四娘子生的最是美貌,雪膚花顏,光華滿室,姿容殊麗,絕異眾人。其麗色之美,便是連在京中素有美名的其妹裴嬿都比了下去。”


    “是嗎?”弘昌帝依舊輕敲著扶手,閉目沉吟了片刻,問道:“清弟,上已節那天這位裴嫊可曾去了姑母設在曲江芙蓉園的遊園會?”


    容清道:“當日裴夫人帶了兩位女兒赴會,其中一位想必便是她了。”


    “是嗎?那朕怎麽一點都想不起來了?”


    容清笑道:“隻怕陛下隻記得那天的那位碧衣美人了!”


    弘昌帝也笑道:“裴家那位一身紅衣的小姑娘倒也是個小美人。”


    “那位穿紅衣的是裴昭儀的從妹裴嬿。”


    弘昌帝竭力回想當日的情景,除了那個一身天水碧色衣裙,溫婉淺笑的女子,裴家眾女中他唯一還算有印象的便是那個一身紅衣的裴家小女兒。


    三月的天氣乍暖還寒,應邀前來遊園的名門仕女們大多著廣袖高腰襦裙外罩一件質地輕揚的大袖衫,倒是這個小丫頭不怕冷的穿一身桃心領的袒領襦裙,明豔豔的石榴紅色,金絲銀線繡成的大朵的團花,一身明豔,在姹紫嫣紅的各色美人中極是惹眼。


    弘昌帝想了半天,隱約記起在那個紅衣女子身邊似乎確是總跟著一個女子,不怕熱的穿著一身稍嫌厚重的交領三重衣,隻是神情寡淡,麵目模糊,柳綠色的衣裙非但不能顯出她的花樣青春,倒是被她穿得死氣沉沉,反襯得她身邊的紅衣少女越發鮮活明豔,嬌憨動人。


    “長喜,把她的畫像拿來給朕瞧瞧。”


    長喜急忙從案上找出一個卷軸,打開來呈給弘昌。


    畫中人鵝黃色上襦,月白色下裙,芙麵柳眉,杏眼桃腮,單看畫中的容顏,也是個極為出眾的美人。


    弘昌帝橫看豎看也無法把這樣一個如花美人和那日遊園會上那一抹淡薄的影子聯係在一起。


    “九哥,我聽說月前衛國公曾有意將她許給曾城候做繼室,戶部尚書的庶子也曾去衛國公府求親。卻不想不過進宮給裴太後請了一次安,便脫穎而出,飛上枝頭了。”


    “哼,裴家的女人,個個都是一肚子心計!”


    “做曾城候那個糟老頭子的續弦候夫人,自然及不上得伴君王側了!”


    弘昌帝嗤笑道,“這個皇宮,有什麽好?放著明媚正娶的正妻不當,卻上趕著來當朕的小妾!後宮這池子水,從來都深著哪!朕倒要看看,那個裴嫊能在這池子渾水裏撲騰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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