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生命中的第十九個夏天來得特別早當他的同窗還在學校裏揮汗如雨為黑色的七月作最後衝刺的時候他已經接到了s大學出的提前錄取通知書。化學係應用化學專業9月1日上午8準時報到地是s大學大禮堂。本科生在四年後就業的前景雖然比較渺茫但終於能夠避開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周文還是很為自己慶幸的。


    當然父母對他的選擇很不滿意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人往高處走水往低處流人生難得幾回搏什麽都得搏上一把衝一衝位於祖國心髒的Q大、B大之類名校……但周文有自己的想法他根本聽不進去。


    在一場場激烈的爭吵和冷戰之後整個漫長的六月周文都在g城的大街巷閑逛消磨一生中最寶貴的青春時光。生命就像握在手中的沙你握得越緊它流失得越快!


    出事的那天是6月8日下午17分周文在許多年後還是記得很清楚。那天他正在城西孤峰園避暑站在一人多高的假山石上低頭凝望對麵是曲折古樸的遊廊遊廊外麵是碧綠的河水。一陣陣清涼的微風迎麵吹來帶著荷花荷葉的清香讓人心曠神怡。


    突然有一個稚嫩的聲音在他耳邊大叫:“把我的身體還給我!”周文頓時嚇了一大跳渾身汗毛都倒豎起來他像中了邪一樣身不由己地往下跳去。


    換在平時從一人高的假山石上跳下去根本不當回事他試過許多更危險的舉動但這一次周文雙腳觸地後又鬼使神差地彈了起來身體立刻失去了平衡人往前撲了出去。他的左手重重撐在遊廊的紅漆欄杆上“咯”的一聲響左前臂向上彎成一道奇怪的弧形疼痛難忍。


    盡管是溽夏日頭毒辣得可以把人熬出油來但周文還是渾身直冒冷汗。他抬頭向假山石上望去樹葉嘩啦啦亂響連鬼影子都沒有一個。剛才在他耳邊話到底是誰?為什麽要把身體還給他?周文竭力回想著聽那個聲音奶聲奶氣的應該是個連乳牙都沒有出全的男孩。


    手臂疼得實在太厲害了就像有刀在裏麵亂挖。周文捂住手臂匆匆忙忙出了孤峰園他腦子裏唯一的念頭就是不要讓母親知道省得她嘮叨個沒完沒了最好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也許隻是胳膊脫臼了!”他這樣安慰著自己“隨便找個醫生接回去就沒事了。”


    周文不敢去擠公交車他一口氣走了六站路來到了離家不遠的第四人民醫院。排隊掛號就診外科一個年輕的醫生隻瞟了一眼就蠻有把握地:“骨頭斷了。”開出單子讓他去拍張光片。


    希望破滅了周文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渾身冰涼耳邊嗡嗡直響就像有一千隻蜜蜂劈頭蓋臉地撲過來。其實他大可不必這麽擔心醫學展到今天傷筋動骨根本算不上什麽大病隨便哪個三流的醫院都能夠治好。但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跌斷骨頭沒有什麽經驗許多年後周文第二次弄斷同一條手臂時他就沉著老練多了。


    該做的事情還是得做周文抑製住緊張的情緒迷迷糊糊跟著人群排隊劃帳付費拍光片一直挨到四鍾才拿到片子。那個年輕的醫生等得有不耐煩了他舉起片子向著窗口的夕陽端詳了一會嘴裏嘀咕:“橈骨和尺骨斷了還好不是粉碎性的!”


    他捋起袖子把周文的五根手指逐一往外拔了一遍然後握緊斷臂向反方向用力一拗“咯咯咯”一連串響比跌斷的時候還要清脆響亮。周文在心驚膽戰之餘隻覺得一陣酸痛還來不及叫出聲來骨頭就已經接好了。


    那個醫生技術蠻不錯的手腳麻利三下五除二給周文上好夾板纏上繃帶叫他再去拍個光片看有沒有完全接到位。當周文拿著片子回到外科時醫生差不多該下班了他一邊收拾皮包一邊接過光片翻來覆去地看了一遍:“嗯還不錯!十天後再來複診。當心不要用力!”


    周文吊著個左手就像電影裏光榮負傷的傷員心翼翼地往家走去。路過善人橋的時候他看到一大群人圍在河岸邊向著水裏指指議論個不停。周文頓時起了好奇心他從人縫裏探出頭去看見兩個聯防隊員正從河裏撈起一具硬邦邦的死屍。


    那是個五十多歲的老女人朝天半張著嘴巴直挺挺已經死透了。她的身體似乎被什麽東西吸幹了隻剩下一層皮有像恐怖裏的幹屍兩隻手被河水泡的慘白周文馬上聯想到死魚的肚子和女人塗在臉上的麵膜。


    隨後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具屍體的眼皮微微一動隙開半條線朝他冷冷瞥了一眼。一股寒意從腳底心一直騰到後腦勺周文嚇的連退幾步一個屁股墩跌坐在人行道上牽動了斷臂疼得他呲牙咧嘴。“幻覺!這一定是幻覺!”周文竭力安慰自己但他內心深處卻有一個聲音在提醒他一切都是真的他沒有眼花!


    圍觀的閑人卻沒有覺什麽異樣反而被周文冒失的舉動逗樂了還有幾個無聊的年輕人調侃:“哥怎麽臉這麽白撞見鬼了嗎?”周文一條背梁脊骨涼嗖嗖的他突然掉頭就跑引來後麵一陣哄堂大笑。


    回到家裏周文的母親6萍大吃一驚等問清楚了情況心疼得眼淚都流了下來。她把周文狠狠埋怨了一通從這次跌斷了手臂起一直追述到三年前丟了一輛嶄新的腳踏車全是因為他不聽話的緣故。等她累了這才想起打電話到善人橋派出所叫他的父親周子佟早下班。但那邊好像生了什麽重大的案件一時半刻脫不開身。


    直到深夜十一半周子佟才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家裏。他雖然也很心痛兒子但麵上沒有表露出來。他淡淡安慰了兒子幾句緊鎖著眉頭洗了個澡坐在藤椅裏歇息偶爾起他管轄的這片街道生了一件離奇的案子。周文心裏一動打斷:“是不是在善人橋下麵現的那具女屍?好像是給什麽東西把渾身的血吸幹了!”


    周子佟不經意地看了兒子一眼:“你路上看見了嗎?……她叫韓梅是四院婦產科的主任當時你就是她給接生的。你還有不知道的事情她天靈蓋破了一個口子腦髓全被吸光了法醫可能是尋求長生不老的變態幹的……咦你臉色怎麽這麽白?手臂怎麽了?”


    周文抱著左手疼得很厲害周子佟心頭突地一跳安慰他傷筋動骨一百天晚上靜下心來特別疼過兩天就好了。但他終究放心不下心翼翼掀開紗布一張看頓時嚇了一跳兒子肘彎的皮膚青裏泛黃都快腫成一隻大饅頭了。6萍更是眼淚汪汪嚷著要連夜掛急診周子佟深更半夜找不到骨科大夫明天再去6萍就罵他不關心兒子。


    三人一夜沒睡周文是疼得睡不著周子佟和6萍是擔心兒子。第二天周子佟夫婦請了半天假到四院托一個熟識的醫生複診又拍了一張光片從手腕一直到上臂這才現兒子肘彎處粉碎性骨折當時竟沒有現!不幸中的大幸是沒有錯位那個醫生建議不要矯正了等腫消退了自然會慢慢長好的。


    這麽一折騰周文越沒了精神他在床上躺了一個禮拜昏昏沉沉一直睡不踏實。隻要一閉上眼睛他就聽見那個稚嫩的聲音在耳邊清晰地:“把……我……的……身……體……還……給……我……”這聲音讓他不寒而栗。


    換了別人也許會在這接二連三的打擊下迅消瘦但周文最大的優就是從來不擔心事沒過多長時間他就把那睜眼的女屍和吵人的鬼歸之為幻覺完全拋在腦後。果然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他漸漸從夢魘中擺脫出來吃得香睡得好斷臂也恢複得很快。6萍三天兩頭煮骨頭湯給兒子喝油水多營養又好結果暑假開始沒幾個禮拜周文又長胖了一圈。


    整個漫長的暑假周文都窩在房間裏看書看電視時間長了覺得很無聊。好在高考結束以後他班級裏的同學得知周文的近況66續續都來看望他尤其是那些充滿青春活力的女生穿著花花綠綠的裙子著柔軟的吳語給他平靜的生活帶來了一生氣。


    但是多數的時候他還是很寂寞。


    這一天下午非常悶熱天氣預報有4oc的高溫太陽火辣辣的曬得柏油馬路都有些軟。周文昨天晚上沒睡好躺在竹椅上閉目養神他隱隱約約聽見有人敲門懶得去理母親6萍急忙丟下手頭的絨線活穿著塑料拖鞋踢遝踢遝趕去開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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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探頭探腦的瘦長男生站在門口帶著一臉傻乎乎的笑容沙啞著喉嚨:“嘿嘿阿姨好!我是周文的同學來看看他的!”來人是周文學的玩伴、初中的同窗、高中的同桌謝旻賢話總喜歡夾幾個英文單詞他父親在刑警大隊負責偵破工作但凡跟他講些稀奇古怪的案件他都搬到教室裏加油添醋重新演繹一番。


    6萍堆起滿臉笑容讓他進來:“歡迎歡迎哎呀這麽熱得天還麻煩你跑一趟真是……”她忙不迭地從冰箱裏拿出半隻西瓜切成一瓤一瓤托在盤子裏熱情地招呼謝旻賢不要客氣盡管吃弄得他很不好意思。


    周文把母親推了出去陪著謝旻賢吃了幾瓤西瓜問起他高考的情況謝旻賢拍著胸脯眉飛色舞:“棒極了常揮我估計有67o分可以進Q大自動化專業了!”周文開玩笑:“給你一個忠告萬一你真的進了Q大大學四年裏千萬別找女朋友。”


    謝旻賢愣了一下聽不懂他話裏的玄機問:“什麽意思?我找女朋友跟進不進Q大有什麽關係?”周文忍住笑一本正經地:“沒聽‘Q大女生一回頭長江黃河水倒流’麽?”謝旻賢恍然大悟:“去你的烏鴉嘴!看我找一個才貌雙全的給你瞧瞧!”周文:“那不成美女和野獸了!”


    兩人又互相損了幾句謝旻賢不經意地提起一個熟悉的外號:“哎對了你知不知道孫蟮絲死了?”周文搖搖頭頗有幾分意外。謝旻賢嘴裏的孫蟮絲是他們初中時的班主任孫永壽教數學又瘦又長最拿手的本事就是從黑板的左上角寫到右下角讓一些矮個的女生隻能跳著擦黑板。他這個外號是周文他們一撥調皮鬼起的因為他右手虎口處有一條很粗的傷疤像爆蟮麵的澆頭。


    孫永壽為人刻板嚴厲在學生中口碑很差曾經因為周文上課跟同桌的女生講話當眾把他臭罵了一通還把手裏的粉筆頭重重扔到他臉上。當時周文恨之入骨狠要把孫蟮絲推到茅坑裏去讓他遺臭萬年!


    謝旻賢見周文有些呆以為他想不起來了咋著嘴巴提醒:“忘了?恥辱啊恥辱!孫蟮絲孫永壽咱們初中時的班主任把粉筆頭扔到你臉上的那個!”周文嘟噥:“不用你提醒我記得!他是怎麽死的?”


    謝旻賢頓時來了精神嘿嘿笑著:“給你著了真的死在茅坑裏!實話是不是你幹的?”周文倒抽一口冷氣瞪了謝旻賢一眼:“少廢話!快孫蟮絲是怎麽死的?難不成是上茅坑不心摔下去了?”他想起孫永壽教了一輩子初中還住在譚家巷那間破舊的平房裏連上廁所都得跑到巷口的茅房去不由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


    謝旻賢:“孫蟮絲死得很離奇他脖子上有一處牙印渾身的血好像被什麽動物吸幹了幹癟得像個木乃伊mummy!屍體給塞在巷口的茅坑裏叮了一大堆蒼蠅臭得要命還是一個吃壞肚子的老頭報的案聽當時他嚇得臉色蒼白像蒸熟的魚眼珠。”


    周文心中“咯噔”一聲忍不住:“這是第二個了!”謝旻賢很意外問:“還有一個是誰?我爸爸沒跟我起過。”周文:“大概那時你在準備高考你爸爸不想讓你分心。”於是他把路過善人橋看見幹癟女屍的事了一遍不過沒有提到屍體會睜眼。謝旻賢嘖嘖稱奇嚷嚷著周文運氣好親眼看見過屍體他央求了父親好幾回父親都不答應領他去凶案現場。


    真是孩子氣!周文搖搖頭問:“你爸爸是怎麽的?凶殺還是意外?”謝旻賢:“我爸爸他們覺得不像是人幹的懷疑那附近可能有巨型吸血蝙蝠還特地從n市請了好幾個動物專家來驗屍聽學曆很高都是博士後。哎你有沒有可能是吸血鬼Vampire?”


    周文不置可否追問他:“那些個動物專家怎麽的?到底是不是吸血蝙蝠幹的呢?”謝旻賢:“他們也吃不準研究了半天可能是基因突變的吸血動物咬的。普通的吸血蝙蝠沒這麽大力氣何況這裏夏天太幹燥了吸血蝙蝠隻能生活在熱帶雨林裏。”


    周文突然記起一件事心裏有些不安猶豫著:“有沒有檢查一下孫永壽的頭?他的腦髓有沒有被吸幹?”謝旻賢:“跟你看見的那個不一樣頭骨很完整腦髓應該沒被吸幹。你的那個很變態的!善人橋離孫蟮絲住的譚家巷很遠我覺得不像是同一個凶手幹的!”


    周文了一陣呆嘀咕:“真慘!怎麽電視裏、報紙上都沒有報導呀?”謝旻賢“嗤”了一聲:“幼稚!這種事情怎麽能報導呢?傳出去人心惶惶會引起騷亂的搞不好那一片的居民都要跑到市政府去鬧事了!孫永壽住的那條巷子給封了起來是生了凶殺案要保護現場不準隨意進出。我爸爸跟電視台、報社的領導都打過招呼了暫時壓一壓不要報導這種事情捅出婁子來誰也擔當不起。”


    周文記得當年孫永壽總是在學校工作得很晚不大顧家的隨口問了一句:“他家裏還有什麽人嗎?”謝旻賢扳著手指:“他跟老婆早離婚了有一個七十三歲的老娘還有一個讀初中的女兒聽瞞得她們很緊隻孫永壽出差到廣州開會去了有一段時間才能回來。”


    周文歎了口氣:“上有老下有他也挺不容易的。現在回想起來當初咱們的確有些不懂事老是跟他對著幹其實孫永壽教書還是蠻負責的。”謝旻賢伸手摸摸他的額頭笑著:“你燒了還是轉性子了?當初你子可是孫蟮絲眼裏一粒砂他最氣你不過了!”周文瞅了他一眼沒有接他的話茬。


    謝旻賢看他精神不大好就起身告辭了周文也不留他一直把他送到樓下。謝旻賢臨走時叮囑他孫永壽的死因還在偵查中千萬不要傳出去知道的人多了難保不生出亂子來。周文頭:“我的脾氣你還不知道嘛!放心一定守口如瓶。”


    謝旻賢走後周文仍躺回到竹椅裏想心事。孫永壽的死像一根刺擱在他心頭總也揮之不去他覺得有幾分對不住他就好像孫永壽是給他咒死的。周文隱隱約約聽見有人在耳邊冷笑一股寒意頓時升上來他不由出了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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