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斜軫並沒有安排韓德讓的去處,他自然知道,韓德讓這個文人,來這戰場,隻有一個目的,就是為了保護蕭綽。


    上了戰場,蕭綽拿著手中的寶劍,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小心!”韓德讓一聲大喝,在蕭綽的眼前劈刀砍下一個宋兵的頭顱,一道熱血噴在蕭綽的臉上,有些迷蒙了眼。


    蕭綽的腦子一熱,眼中的無奈、為難和不知所措在見血的一瞬間化作殺機,她的手握緊了寶劍,感覺到了身後有殺意,身子驀然伏在馬上,持劍的手向後重重一揮,一刺,便聽得身後有墜馬的聲音。


    眼見著銀白的寶劍沾染了血,一道鋒芒閃過,蕭綽便知,這是寶劍嗜血的開始。


    她催馬前行,望著前方旌旗獵獵,全然沾染了鮮血,耀眼刺目。


    耶律斜軫帶頭衝鋒陷陣,蕭綽和韓德讓也不示弱,從另一路突出重圍,與耶律斜軫匯合。


    蕭綽已經殺紅了眼,不再向後退縮,不再心中生畏,隻要見到前方有擋路的宋兵,便沒有以上戰場時的猶豫和仁慈,手中的寶劍見血後仿佛更加鋒利,一劍便可斃命。


    韓德讓看似文雅,實則在戰場之上,絲毫不遜色於契丹族的將軍們,他手起刀落,一直在蕭綽身邊保護,蕭綽身上沒有大傷口,而他的胳膊卻添了幾道傷。


    大戰一天,兩軍已筋疲力盡,各自安營紮寨,休息整頓。


    蕭綽木然坐在火堆邊,不言不語,兩眼發直。


    她一臉的血和塵,盔甲已經不複初來時的光澤,滿是塵土。


    “先擦擦臉。”韓德讓遞來一個浸濕的帕子,坐在了蕭綽身邊。


    蕭綽接過帕子,慢慢地擦著臉,帕子變成了混在一起的黃土色和血紅色時,她才停下,好像平複了一些白日裏受到的震驚,她看了看韓德讓。


    韓德讓的眉眼仍是那樣,時時刻刻讓人感覺他很有文人氣質,儒雅大方,若不是身上這身沾血的盔甲,誰又能想象得到,這樣一個溫雅的男人,也曾動手殺過人?


    可他胳膊上的那篇血跡,為何到了夜晚還未幹呢?蕭綽心中漏了一拍,“你受傷了?”


    韓德讓笑了笑,低下頭,“這是戰場,怎麽可能不受傷。”他說的平淡,好像這是一個小刮痕一樣,不痛不癢的。


    蕭綽想起白天裏的廝殺,她紅著眼向前殺去,身邊竟然沒有一個人來偷襲。她看著眼前這個人,這才明白。


    蕭綽的眼圈有些泛紅,她翻翻身上,又看了看戰衣的衣角,一使勁撕扯下來一大塊,三下兩下給韓德讓的胳膊包紮上。


    韓德讓沒有拒絕,他隻是微笑,好像這次死在這戰場上,也甘願了。


    “來吃些東西吧。”耶律斜軫命人拿了一大塊烤好的熟肉過來,也與他們坐在火堆邊上。


    耶律斜軫看著小臉髒兮兮的蕭綽,不禁笑道,“燕燕,是不是後悔來了?”


    蕭綽苦澀一笑,竟然沒有像往常一樣駁斥耶律斜軫的調笑。


    耶律斜軫看見蕭綽一身是血,眼睛透著倦意和受過驚嚇後的感覺,他看著火堆裏燃起的熊熊烈火,“回去吧,若你有事,我該如何向皇上交代?”


    “大哥覺得,燕燕今日表現如何?”蕭綽不答反問。


    耶律斜軫一愣,抬頭看她,思索了一下,目光中滿是讚許,“甚好,初上戰場,從另一側突圍,幫了我大忙。”


    蕭綽了然一笑,揀起一塊熟肉嚼了嚼,“那你還舍得將我這樣的人才放走嗎?”


    耶律斜軫朗聲大笑,韓德讓在一旁也笑著吃著肉。


    “好一個巾幗皇後,為兄果然沒看錯你。”耶律斜軫感歎道。


    從一開始認識這個蕭綽時,便是見她沒有真功夫空有俠義心,敢出手相助,現在上了戰場,雖然也有畏懼,但終究讓她扛了過來。mianhuatang.info[棉花糖小說網]


    耶律斜軫是真心讚許蕭綽在戰場上的謀略,她雖然不知道什麽是戰略,可她知道如何才能協助主帥盡快破敵,故而當夜與諸將商議,決定第二日以耶律斜軫所率人馬為主,蕭綽和其他幾位將士為輔,一路突襲。


    疆場寒夜難成眠,孤光映血。


    蕭綽隻是稍一睡著,便被夢中的血光驚醒,每回醒來之時,都看見韓德讓在火堆邊上添樹枝,不讓蕭綽受涼。


    蕭綽對韓德讓有種負罪感。


    再度醒來之時,遼軍已經整頓,準備出發。


    號角聲鳴起,戰鼓如雷,戰馬嘶鳴,疆場黃塵滾滾,地動山搖。


    如同昨夜商討那樣,耶律斜軫迎頭之上,蕭綽帶隊來掃清障礙。


    大遼的強弓勁弩在此時派上了大用場。


    萬箭齊發,箭矢如同流星一樣,齊齊向宋兵的頭進發,一箭一頭顱,眼看著宋兵節節敗退,抵擋不住,化攻為守。


    蕭綽眼見著耶律斜軫快要攻下,便率著自己這一隊人馬,向敵軍深入,想盡早助他結束這場戰鬥。


    一個個兵卒都在她身邊倒下,她一路披荊斬棘,勇往直前,正要踏上這血紅疆場的最高點,與耶律斜軫並肩。


    蕭綽以劍為刀,狠狠砍向敵兵的身軀,一個人被劈做兩半,鮮血噴湧而出,蕭綽的眼中盡顯冷漠,卻在他們的眼裏像是燃起熊熊烈火,將這戰場都燒成灰燼。


    冰冷的兵器碰撞摩擦,每個人的呐喊和發自心底最後的掙紮咆哮聲,交織成一張網,這裏的人都無法逃脫,唯有一戰。


    要麽踏著他人的屍骨走出這個人間地獄,要麽化作這裏的一抔黃土待風吹散。


    非生即死。


    蕭綽眼前的兵卒見她難以對付,於是結成一派,齊齊向她進攻,持久戰的開始。


    她咬緊牙關,奮力砍斷宋兵騎著的戰馬的腿,宋兵原本就騎術不佳,這樣一來,都跌到地上,被鐵蹄無情地踐踏。


    遠處的兵卒如同浪潮,一波又一波,盡管韓德讓也在她身邊相護,可他此時必要先自保才能護她,所以她還是要靠自己。


    蕭綽抽下腰間的皮鞭,這些年她沒有荒廢了這門手藝,皮鞭練得越發神勇。


    她將手中的寶劍向空中一拋,揚起皮鞭甩了兩圈,便緊緊纏著劍柄,她用力一揮,長鞭帶著寶劍,如同一條長蛇向那些兵卒猙獰齜牙,劍尖直指他們的咽喉輕輕以刺便血花四濺,翻落下馬。


    沒有人再輕易敢向蕭綽靠近,蕭綽輕扯笑容,那笑容,殘忍,狂傲,她清澈的雙眸已經血紅,眼看著那最高點就在前方。


    賢寧,我可以親眼瞧見宋兵敗退了。


    “啊…”


    有人趁蕭綽集中精力對付前方的敵軍,熊她身後偷襲,那宋兵騎著馬,重心不穩,隻劃傷了蕭綽的左胳膊。


    一直戰鬥不歇、越戰越勇的蕭綽在韓德讓和遼軍的保護下未曾受傷,可韓德讓此時沒顧得上她,她也恰好被眼前的勝利衝昏了頭腦,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殺機。


    蕭綽這才感覺得到胳膊上的血液快速流動,汩汩而流出自己的身體,染紅了冰冷的鎧甲。


    她覺得有種鑽心的疼痛,拿著皮鞭的左手不住地發顫,抖了兩抖,皮鞭落地,她的手無力地垂下。


    說時遲那時快,身邊幾個宋兵趁機靠近她,用刀劍向她挑釁。


    蕭綽左閃右避,右手捂著左胳膊,吃痛地低吟了一聲,最終躲閃不過,從黑駿若風身上栽了下來。


    黃塵迷住了她的眼,她無助地摔落在地上,真真實實地感受到了可以嗅到血腥氣味的死亡和歇斯底裏的疲憊。


    隔著黃霧,她努力地睜眼,看清了天上漸漸亮得發燙的陽光,還有漸漸逼近的寒光。


    她無力掙紮,或者是累到不想掙紮。


    她笑了。


    記得想我…


    雙眼一閉,兩個耳朵像是什麽都聽不到了一樣,半響那紛亂的馬蹄聲和嘶吼聲又重新在耳邊作響,她睜眼。


    韓德讓那張溫柔儒雅的麵龐沾滿鮮血,變得扭曲,他大聲衝著蕭綽喊道,“快走!”


    蕭綽看了看他,周圍是橫七豎八的宋兵屍體,而韓德讓的左胳膊,是鮮血不住地向外湧出。


    不知韓德讓何時棄了自己的馬,而騎上了蕭綽的戰馬,他受傷的左手抓韁,將身體彎到最低,右手緊緊摟住蕭綽的腰,一個俯身撈,蕭綽便穩穩坐在韓德讓的身前。


    韓德讓催馬向耶律斜軫所在的地方去,一路上竟沒有人再橫出阻攔,所過之處,蕭綽隻聽到耳邊哄哄鬧鬧、連片的呐喊聲。


    遼軍都揚著兵器響應著這呐喊聲,宋兵的俘虜灰頭土臉地跪伏在疆場上。


    勝利的號角吹響,宋旗被砍倒,一麵繡著‘遼’的大旗,威風凜凜地在這殷紅血場中屹立不倒,迎風飄動。


    一切都在一瞬間發生。


    待他們三人同在一處時,蕭綽望著這血染的疆場,隔著那層似夢非夢的不真實,她怔怔地問道,“結束了嗎…”


    “結束了,我們要盡快回去,難保宋兵不會趁勢卷土重來,那我們是絕對抵擋不住了。”耶律斜軫沉聲,向身後的大軍一揮手,便準備退回上京。


    蕭綽看向韓德讓,隻見他雙唇泛白,殷紅的血順著鐵甲滾入黃土,竟有些支撐不住地要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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