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律賢欣然接過,喝了一口,“好茶。”他舒了一口氣,麵色有些凝重,“如今該稱你為什麽呢?阿語還是雅朵?”


    “隻要皇上記掛著臣妾,叫什麽都好。”


    耶律賢一笑,放下茶盞,“還是叫你阿語吧。阿語,你自小就在蕭府嗎?”


    阿語有些尷尬地笑道,“是…是啊,一直在蕭府…”


    於阿語而言,在蕭府為奴為婢,是個不堪的回憶。


    “那麽,你和皇後一直在一起的?”耶律賢有些失神的問道。


    “是,是啊…臣妾打小兒便跟在皇後身邊…”阿語咬咬牙,強笑道。


    耶律賢的眼睛突然綻放出光芒,“是嗎?那皇後幼時是怎樣的?”


    阿語心中極度不悅,可還是順從著耶律賢講了講蕭綽幼時的瑣事,還說起了蕭思溫讓蕭綽和蕭雙雙比試,還有蕭綽和耶律斜軫在街上救人的事情。


    “嗯,果然是她的行事作風,”耶律賢開懷一笑,低聲呢喃了一句,“是她呢…”


    阿語講的意興闌珊,耶律賢聽得饒有滋味。


    一連數日,耶律賢都往且與宮來聽故事,阿語希望他來,可每每來了都隻能以蕭綽為話題,她拒絕不得。


    外麵的人一度盛傳,皇上冷落了皇後,渤海妃盛寵,可個中緣由隻有阿語知道,可她又怎麽會說出去呢?這是在打自己的臉。


    深夜,更深露重,蕭綽扶將著牆壁走到門檻處,凝望著淒冷的月光。


    那個方向,是且與宮的方向,夜夜光亮,夜夜春宵。而她是孤身一人,即使是在偌大的崇德宮,烏朵婭不在身邊為自己添衣,也沒有父母的疼愛,沒有兄長的庇護,沒有他的寵。


    蕭綽低頭,看了看自己隆起來的肚子。


    如今,隻怕隻有這個小生命能陪著自己了。


    她的眼角邊滑下一滴淚,冷月之下泛著晶瑩的光而掉入塵埃裏。


    黑暗處,同樣的一滴淚落入泥土之中。


    耶律賢仿佛看到了那滴淚,流入他的心,灼傷並疼痛著。


    公元970年,保寧二年二月,蕭皇後誕女,名觀音女,封為魏國公主。


    朝堂之上,帝後皆身著錦緞華服,皇後懷抱小公主,立於高位之上,接受眾臣朝賀。


    “恭祝皇上,恭祝皇後,願皇家多子多孫,福澤深厚,必有長生天庇佑。”


    在群呼過後,高勳笑眯著眼,出列恭維道。


    蕭思溫等人不屑於高勳的諂媚,隻是略瞥了他一眼,便望著蕭綽和耶律賢手中的娃娃,難掩激動之色。


    耶律賢牽過蕭綽的手,對她溫柔一笑,雙目緊緊盯著蕭綽的眼睛,低聲道,“燕燕,多謝有你。”隨即轉臉高聲道,“皇後誕下皇長女,功勞尤甚,無以複加,朕便為公主特賜名燕哥,以警醒世人,勿忘生母生養之恩。”


    蕭綽的唇角動了動,漸漸化成一個溫柔的微笑,看著耶律賢,“臣妾功德甚微,不敢有所求,在此謝過皇上。”


    燕哥,隻有他們心中明白,為什麽女兒名燕哥。燕,那是她的閨名,這樣為孩子取名,隻是為了耶律賢心中對她的歉疚和憐愛,而非所謂為報慈母之恩。


    帝後二人深情對望的一幕,讓眾臣感歎,皆稱頌皇帝待皇後之心非尋常帝王可比。


    耶律賢朗聲一笑,“蕭大人,朕對公主的希望,便是希望她能如蕭卿小女一般,聰慧勇敢,不輸男兒。”


    蕭思溫也不推諉,笑道,“皇上說笑了,公主必定會像皇後一般無二。”


    一旁的高勳和女裏見耶律賢又抬舉了蕭思溫一把,心中像是紮了毒刺一樣,怒火冒三丈。


    朝臣之列,惟韓德讓站出來,“恭喜皇上皇後,小公主鴻福齊天,定為人中之鳳。願皇後鳳體康健,恩澤長沐。”


    蕭綽聽後,唇角含笑,眼簾緩緩垂下。


    耶律賢明白那四個字,‘恩澤長沐’,這是韓德讓對他所說的話。他記得之前韓德讓那一番肺腑之言,便更加心疼蕭綽,隻得笑道,“朕謝過韓卿,今後定會如韓卿所言。”


    當蕭綽再度抬眸時,耶律賢那一雙深情的眼眸仿佛看她不夠,而蕭綽不動聲色地挪開了視線。


    韓德讓唇角揚笑,回到了朝臣之列。


    隻要心中所愛能過得好就好,或許世間唯有耶律賢才能給她苦,給她憂,給她愛,唯有耶律賢才能讓她動情。


    朝臣盡然離去,蕭綽的笑容漸漸淡去,又轉為這段時日常以示人的冰冷麵孔。


    “皇上,既然朝會已散,臣妾便先行退下了,燕哥,想必也是餓了。”蕭綽抽回手,施了一禮,便帶著眾位宮人離去。


    耶律賢望著蕭綽的背影,苦澀的笑容再度浮現在臉上。


    在朝上,蕭綽那溫柔的笑,讓他以為他們之間會因為孩子的降生而回到過去,而如今看來,那個天真的小姑娘已經懂得控製情緒,已經學會如何做一個得體的皇後了。


    真的已經變了,再也回不去從前。


    崇德宮中奶媽、婢女一大群,都圍著這個小公主轉個不停。蕭綽抱著小公主,不停地逗弄,懷中的小丫頭便睜著一雙可愛的眼睛咯咯地笑個不停。


    “小燕哥,還好你來到母後身邊,這皇宮真是冷清得讓人窒息…”蕭綽親親小公主的臉頰,略帶感傷地說道。


    “皇後,韓夫人前來拜訪了。”有一小婢女前來通傳。


    蕭綽正蹙眉不解之時,已有一曼妙身影進來,讓蕭綽一喜。


    “妾身韓李氏,拜見皇後,拜見公主。”


    蕭綽將懷中小人往乳母手中一放,便三步並作兩步上前,扶起李芷岸,擁住了她。


    “芷岸姐姐,好久不見…”蕭綽的聲音有些酸澀,引得李芷岸也心酸起來,“快進來看看我的女兒。”


    李芷岸笑出了淚水,任由著蕭綽牽著她去看小女兒。


    “這公主,眉眼真像你,怪不得皇上會為她取小名燕哥,果然如其母燕燕。”李芷岸很是喜愛懷中的小人。


    蕭綽的笑容一僵,便直起身來,像是自嘲一般,低聲自語了一句,“真的是這樣嗎…”


    “你說什麽?”李芷岸回頭瞥了她一眼,便又忍不住去親親公主。


    蕭綽笑了笑,“沒什麽,”她的笑容忽然變得促狹起來,“芷岸姐姐,這麽喜歡小孩,你和徳讓哥哥成親時日不短,為何不生個孩子?”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讓李芷岸心頭一震,她正背對著蕭綽,蕭綽隻聽得她說,“你這張嘴,當了皇後也沒見有幾分遮攔…”


    蕭綽隻當李芷岸是害羞,並與她開玩笑,便放聲大笑起來。


    “燕燕,這段時間,聽聞你與皇上不和,是因為徳讓…是嗎…”李芷岸那淡淡幽幽的聲音讓整個寢宮陷入沉默。


    畢竟躲不過,還是要麵對。


    “芷岸姐姐。”李芷岸應聲轉了過來。


    蕭綽笑著牽過李芷岸的手,引她來到梳妝台處坐下,而蕭綽便從一個小抽屜之中取出一個錦帶,遞給她。


    “打開看看。”


    李芷岸揚了揚眉,打開錦帶,盯著手中的東西,半響說不出話來。


    “芷岸姐姐,這是我進宮前徳讓哥哥贈與我的芍藥種子,想必你應該猜到了。”蕭綽的唇角勾起一個笑容,她又從另一個抽屜之中取出一個錦帶,將其解開,把裏麵的東西全部倒在桌子上。


    李芷岸空洞的一雙秀目看了看蕭綽,又看了看桌子上那一堆花種,嘴唇一動,卻沒發出聲來。


    蕭綽笑了笑,倚在桌子邊上,“這是牡丹花種,月季花種,紅蓮花種,還有其他不同的花種,”她微微側臉,“芷岸姐姐,芍藥花種常含情,可世間名花千萬,萬萬不可因這芍藥而舍棄似錦的繁花。”說著,她已經將花種收到錦帶裏,把錦帶放在李芷岸手心之中。


    “過去徳讓哥哥贈我芍藥花種,寄之以情。今日我贈你百花花種,望姐姐明白,芍藥花不是最美的,隻是曾經長伴在身旁罷了。看花人亦有心,會看到其他花兒的美。”蕭綽笑道,“韓德讓,是芷岸姐姐的歸宿,沒有人可以拆散你們,相信我。”


    李芷岸已然潸然淚下,時不時擠出苦笑,連連點著頭,“我…信你,燕燕…”


    這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承諾,這是一個女人對另一個女人的信任。


    “皇上駕到。”


    耶律賢緩緩步入,寢宮之中忙活著的一大群人連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跪下參拜,而李芷岸和蕭綽隻是直身施禮。


    耶律賢也僅是笑笑,衣袖一揮,讓眾人各去忙自己的。


    李芷岸尷尬一笑,上前行了一禮,“皇上,妾身許久不曾來給皇後請安,今日特地前來,望皇上恕妾身打擾之過…”


    耶律賢笑著擺擺手,“無礙…”他的眼睛越過李芷岸而落在偏轉身子的蕭綽身上,他低聲道,“朕,隻是來看看小公主,隻是想她了…”


    李芷岸一臉疑惑的表情看向蕭綽,而側身的蕭綽長舒一口氣,換上一副歡喜的表情,上前親切的挽上耶律賢的胳膊。


    “隻是想女兒,沒有想我嗎?”蕭綽撅著嘴,略帶些撒嬌的語氣,她的眼睛不斷地眨巴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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