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得抽血,池硯之特意空腹去的醫院。做完所有的檢查已經是下午四點多了。


    池硯之孤身站在門診樓的大廳,夏季四點鍾的陽光依舊炙熱,他卻如同身在寒窯之中,牙關都在不停地打架。


    一天沒吃飯,連水都沒喝,胃裏卻脹得難受。他捏著那一小疊檢查單一時不知道自己是否還有必要再找醫生看看結果。


    叫號的電子音播報三遍他的名字,他才終於回過神來,在下一位患者已經準備進門的時候低聲說了句“抱歉”。


    那位患者似乎也趕時間,張口的斥責在看清池硯之的臉色時生生咽了回去。


    池硯之又輕聲道了句謝,按下門把的一瞬,他接受了這個結果。


    醫生看著他欲言又止。


    而omega隻是溫和地笑笑:“癌症,是嗎?”


    腺體癌。


    信息素衰竭症。


    醫生反複張口又閉嘴,最終憋出一句:“不是晚期,請不要放棄治療。”


    池硯之唇色發白,眼睛卻亮得嚇人,他扭頭看了看外麵被陽光籠罩的一切。


    他曾努力愛著的、這世間的一切。


    之前其實已經有苗頭了,是他始終沒下定決心來確診。他總想著等著陸珩回來,試探一下陸珩的態度。


    可他左等右等陸珩都沒回來,直到陸珩的外公去世。


    這是他和陸珩約好的離婚的時機。


    沒什麽可再等下去的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有什麽價值,隻是覺得一切都很沒意思。現在確診了也好,免得他疼得要命卻總抱有希望。


    “這個病算是個體麵病……不會像別的癌症似的,最後把人折磨得不成人樣……”這話像是安慰,偏偏後麵的現實才最殘忍,“但是病灶在腺體,信息素是腺體送向全身的,所以……腺體的癌細胞也會極大概率擴散到全身……”


    意思是,他明明生了很重的病,別人卻看不出來。


    看似是給他留了些體麵,其實也是斬斷了後路。


    隻要他不說,或許到死都不會有人因為他看起來就在生病而安慰他。


    偏他又是絕不會把這種事說出口的性格。


    “……目前非常有效的治療方式還沒有研究出來……一般確診就是有明顯症狀了,以後症狀會越來越明顯……”


    醫生無言地望著麵前還很年輕的omega:“你是已婚狀態,這種疾病我們有必要告知你的alpha,你後續的治療需要有alpha信息素的支持。”


    進了這間辦公室一直神情淡淡的omega總算有了些反應,他又急又氣:“我的病情我有權要求您為我保密。”


    “你的alpha有知情權。”


    “他很快就不是我的alpha了。”


    醫生一愣:“為什麽?”


    “我跟他要離婚了,正在走流程,”離婚二字出口,像是帶走了池硯之一半的生命力,“我的病請您保密,如果有必要,我想親自跟他開口。”


    醫生點頭表示理解。


    “如果……”池硯之老老實實聽完醫生的治療方案,離開診室前又回過頭,“如果摘掉腺體呢?”


    “還沒離婚的情況下手術需要你的伴侶簽字。”


    “好的,”池硯之道謝,“如果把腺體摘掉,我會好起來嗎?”


    醫生滿目憐憫,最終遺憾地搖搖頭:“隻能多活一年左右吧,看體質。”


    池硯之輕笑,右頰有個小小的梨渦:“謝謝您。”


    一年啊,好像足夠了。


    從醫院離開時他把檢查單隨便折疊了幾下塞進裝止痛藥的袋子裏,沒有停留,腳步輕快地邁下台階。


    日頭偏西了,陽光還是有些晃眼,池硯之用手擋著眼睛小跑著過了馬路。


    歸心似箭。


    醫院離他住的酒店很遠,但離那家包子鋪很近。


    池硯之越走越快,最後幹脆跑起來。


    沒有好消息,所以要買兩屜籠包。


    盡管他一點胃口都沒有,但還是覺得,區區兩屜,應該吃得下。


    這是他生病以來第一次這麽想要吃東西。


    他也知道自己現在不該劇烈運動,可死寂了很久的靈魂偏在今天開始躍動,對一切都沒有渴望的人似乎看到一束光。


    這束光很快就熄滅了。


    池硯之的腳步越來越慢,最後停在離包子鋪不遠的位置。


    ——已經關門了。


    池硯之愣了片刻,突然輕輕笑開。


    是啊,他忘了,這種早餐店最多營業到下午兩三點。


    從他很興奮地為此奔赴而來的時候,他就已經錯過了。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西邊的天空一片血紅。


    池硯之久久地站在他停下腳步的位置不肯離去。


    他明知道,如果他真的想吃,明天早些來就可以了。


    但那是不一樣的。


    明天就不一定想要了。


    池硯之扭頭茫然地看著瑰麗壯觀的霞,一時不知道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麽了。


    往常這個時間他該在菜市場買菜。哪怕明知道陸珩不會回來,還是執拗地想讓他回來的時候桌上就有剛做好的飯菜。


    池硯之在腦海中把熟識的人都過了一遍,最終悲哀地發現,沒有人需要他。


    就好像,現在不對陸珩好了,他就得尋找下一個能夠照顧的目標。


    好像他的生命中從一開始就沒有預設“對自己好一些”這個選項。


    夜幕快要降臨的時候池硯之才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酒店。


    所有的力氣在關門的那一刻全都用完了,他踉蹌著向前幾步撲倒在床上,指尖勾著的一袋藥掉到地上。


    即將昏睡過去時,手機響了。


    這次他有意識地看了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掛斷之後又接著打來。


    怕是工作上的事情,池硯之掐了自己一把,強迫自己打起精神接通。


    電話那頭是陸珩小心的聲音:“阿硯……你別掛!”


    池硯之就沒打算掛斷,他沒吭聲,有些眷戀地聽著這聲音。


    “你……什麽時候來拿行李呀?”


    池硯之閉上眼睛,聲線平靜得近乎冷漠:“等你有空去民政局的時候。”


    不能拖了,他得做摘除腺體的手術。而這個手術,無論如何都不能是陸珩給他簽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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