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一點,把手給我。”劉詢站在車上,微微躬下身子,拉住成君的手,成君朝他嫣然一笑,一鼓作氣跳上去:“別小看了我,我曾經也是學過功夫,用過劍的人。”


    他替她掀開簾子,“我當然知道你的豐功偉績,不過,那個時候你隻是個女子,現在,你卻是我的寵妃,天壤之別,故要不一樣對待。”


    “那今日的出行,也算是對我的優待?”


    “噓,”他朝她眨眨眼,然後坐到車廂裏麵:“我與平君夫妻這麽多年,向來是不瞞著她任何事的,但為了你卻頻頻破例,世人皆道我們故劍情深,可如今情深也不知褪了多少分……有些事,心裏清楚就好,說出來,點破了,就不好了。”


    成君拉著他的袖子,順勢靠在他的懷抱裏:“你對皇後的好,我們都看在眼裏,但她早已不是從前的許平君了,人都會變的,何況情愛?”


    他雙眸炯炯地盯住她:“霍成君可會變?”


    她手一緊:“我以為你是最了解我的,這麽多年,我變了幾次,我自己都不知道了,可即便這樣,你還是如此愛我寵我,有時候真的搞不明白,我哪裏好,值得你如此珍愛。”


    “緣分到此了,就是命運,我也不曉得你哪裏好,走著走著就這樣了。”


    成君把臉貼在他的胸膛上,暖暖的:“就這樣吧,你說得對,點破就不好了。”


    “可我還想問你,我這次的決定,到底會不會讓你開心順意?”


    “會,”她悄聲答道,“你每次想法設法地順著我的時候,我都很開心。”


    劉詢的手頓了頓,又落到她肩膀上,拍撫了幾下。


    來到霍府,門前冷清,並無人出來相迎,成君挑起簾子看了一眼,問劉詢道:“怎麽回事?”


    “我沒有通知下來。”


    成君跳下馬車,望著熟悉的門,心中湧出幾分瑟縮,劉詢上前執起她的手:“這是你的家,你有什麽好擔心的?”


    “你怎知我擔心了?”


    劉詢挑眉頭:“別人擔憂的時候至少還會皺皺眉頭,撇撇嘴,你卻要裝出一副什麽都沒有發生的樣子,偏偏還是一臉的可憐像。”


    成君甩開他的手:“就你最懂我了,什麽都要說出來!”


    劉詢趕緊上去拉上她的手,頭扭到一邊去,陰陽怪氣兒道:“好歹娘子看在夫君我第一次拜見老丈人家的份上,給我幾分薄麵?”


    “噗……”


    門口的管家見到皇帝和成君,愣了一瞬,跪在地上請安,管家是新請的,成君不認得,她與劉詢往裏走,見麵的奴婢奴才她都不認得,仿佛整個霍府都被洗了牌一般。


    劉詢看著她洗白道:“跟我無關,我可不是趁人之危的君主。”


    “我當然知道並非你所為,興許是爹爹一時興起,大換血。”她走到內院,一股藥香撲鼻而來:“你說,我是不是很不孝?”


    劉詢也皺起眉頭,表情變得嚴肅:“我也不知會如此,就算怪,也該怪到我頭上來。”


    劉詢拉著成君上了台階,端著藥的侍女從屋子裏出來,看見劉詢和成君,愣了一瞬,趕緊跪下磕頭請安,許是聲音大了一些,被屋子裏的霍光聽到,霍光咳嗽著喊道:“可是我萱兒來了?”


    萱兒……


    原來爹爹並未忘卻,她曾是他手掌心兒裏的小女辭萱。


    成君一瞬紅了眼眶,劉詢拉住她,雙手端起她的臉龐,雙眸緊緊鎖住那雙沁了水的紅眸子:“別哭,成君,前程往事不重要,活在當下。”


    成君點點頭:“在這裏等我?”


    “不,我去正殿,別跟霍卿提起就是。”


    成君又點點頭,知道他們之間有芥蒂,不見為妙。


    成君走進屋子的時候,霍光正靠在床榻上,他麵前擺了一個案子,上麵放著難懂的棋局,看來霍光剛剛與人對弈完。


    成君見過的父親永遠是精神爍爍,可現在她眼前的人,卻怎麽都無法跟過去的那個相提並論,素衣素服的霍光,瘦了一大圈,他臉色蠟黃,身形枯槁,仿佛經曆完一場浩大的廝殺。


    “辭萱,愣著幹什麽?到爹爹這兒來。”


    直到熟悉的聲音想起,成君才知道自己又思緒飛遠。


    “爹,孩兒不孝,此時才來探望。”成君並未走近,而是就地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頭。


    “這孩子,你爹爹我現在身染重疾,無法下床,你就打算離我這麽遠嗎?”


    成君搖搖頭,起了身子走過去,坐在霍光的床榻下:“明明我入宮時,爹爹還是康健的,怎麽如今病成如此?”


    “應果報應,該來的都是要來的,人都說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毀了別人的姻緣,是最最損陰德的,你爹爹我那時不懂此話,為了權力肆意妄為,壞了我女兒的終身大事,對不住先帝,如此得了報應,也是正常……”


    霍光笑了笑,麵前卻仿佛浮現出劉弗陵的病容,他曾是一個有所作為的好皇帝,可因為他,不僅毀了前程,還毀了姻緣……


    如果這世上有後悔藥就好了,他一定扔出千金萬金得一顆。


    “爹爹是因病看清了一切?”


    霍光不語,忽地拉住她的手:“聽說你有了身孕?”


    成君一驚:“是……是雲兒告訴您的?”


    “是安卿。”


    成君眼眸一亮:“安卿哥哥在府上?為何……為何他不告訴我……”


    “不必心急,他剛剛與我下完一局棋,現在在後院換衣梳洗。”


    成君鬆口氣:“那就好,我以為哥哥知道我來了,就趕緊跑走了。”


    霍光笑著搖搖頭:“你以為還是你小的時候嗎?安卿心中有你,這事就算他不知道,我都比他清楚千倍萬倍。”


    原本她的姻緣是他,卻千繞萬繞地到了其他二人身上,人生果真如戲。


    “爹,你還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霍光笑:“我不是告訴你了嗎?”


    成君豁然開朗:“因為……我的孩子?”


    霍光點點頭:“好像一切都已謀到,再無所求,心累,身也累,然後才豁然發現,一切都不如你過得好重要,可惜我明白的太晚。安卿日日給我把脈,也是病起來了,人糊塗了,看著安卿總能想起他的父親。我對不住他的父親,他雖然怪我,卻也報答了我的養育之恩。孩子尚且如此,我一個老頭,再不明白,也就沒有機會明白了。”


    成君沒想到再見父親會是如今的模樣,潸然淚下,串落的淚珠打濕了被角:“爹爹,事已至此,我不怪你,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情非得已,你戎馬半生朝堂半生,一身榮光,也是你應得的,而我……也很滿意如今的生活。”


    “好了,不哭,別傷到我的小孫子。”霍光麵色更加蒼白,掩口咳了咳,對成君淡淡道,“你走吧,我要休息休息。”


    “諾。”成君起身,扶著霍光慢慢躺下去,撤掉案子,又到門前囑咐了婢女幾句,然後急匆匆地往後院跑。


    她知道安卿哥哥一定還在園子裏的那個休憩亭子中。


    果不其然。趙安卿換了一身天青色的長衫,坐在亭子中,翻著一本藥典,看見成君,他微微點了點頭,隨口道:“宮中滋味如何?”


    成君提著裙子走到他身邊坐下:“冷暖自知。”


    “把手腕伸過來。”


    成君聽話地遞上腕子,趙安卿看了看脈,點點頭:“卻是喜脈無誤,不過,為何不讓陛下知道?難道事到如今,你還是不肯完全相信他?”


    “我不是好娘親,我把我的孩子當做帝王憐愛的工具,所以沒有到急迫的那一步,孩子的事先不要告訴陛下。”


    “隨你,”安卿又回去翻醫典:“不過你要注意,你的身子本就堪弱,好好保住一胎十分艱難。”


    成君低下頭:“我明白。”


    “安卿哥哥,今日我見爹爹……”


    “不必擔憂,人到了這個歲數,有時就不太清楚了,如果你有心,盡量在他清楚明白的時候探望。”


    “為什麽會到如此地步?!”成君焦急不安。


    “就像他說的,籌謀的大事小事,都已經籌到,突然生活歸於平靜安然,心中壓抑,加之青年時不顧惜身子,沙場拚殺,一些老毛病就都出來了。”


    成君沉默下來,安卿歎口氣:“你不要隨意猜忌,把宮裏那些烏煙瘴氣帶回到府上,這裏一切都有我看顧,霍府的大換血也是我所為。”


    “你知道我的計劃?”


    安卿搖搖頭:“但我知道誰會對你不利。”


    “誰?”


    安卿一雙冷眸望向長廊,隻見一個侍衛模樣的人押著一個女子慢慢走近……


    “紅兒?!她真的在這裏?”


    “前兩日張婕妤傳話給我,說長樂宮有異動,我猜八成是要算計到霍府裏,遂從外地趕回來,沒想到一回來就見到病重的義父和剛被太後拉攏的霍夫人……”


    成君雙手緊握:“那哥哥都怎樣做了?”


    “我人微言輕,在霍府是個似有若無的存在,可沒想到從前芥蒂的種種到如今都成了方便,我籌劃了兩日,瞞著霍夫人換了霍府的所有侍婢,霍夫人像是看出了什麽,急急趕紅兒走,我便順水推舟捉了她,她手裏拿著霍顯的進宮腰牌……”


    “是上官小妹想要勾結霍顯!”


    安卿點點頭:“我也想到了這一點,但宮中之事我不敢輕舉妄動,所以由你來決斷。”


    他話音剛落,侍衛就把紅兒推到成君麵前跪下,紅兒哆哆嗦嗦顫顫巍巍,一張臉白的像十二月的雪。


    “把她交給我,送到我的閣樓去,我有話要問她。”成君說罷,問詢地看了一眼趙安卿,他點了點頭:“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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