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安卿沒想到自己會經曆這樣的一天,私塾回來,就見娘親哭得跟個淚人兒一般。


    “你爹……這麽大的歲數,竟讓皇帝逼著上戰場!”


    他手中的書本瞬間摔落在地上,風揚起一頁一頁的書卷,筆筆墨墨此時都像是一種諷刺。


    安卿忽然不知道自己走下去意義何在了,如果爹爹能活著回來是積了大德,如果爹爹回不來……


    那任何一個參與到這件事情的人,他都沒辦法放過,包括那個高高在上的小皇帝。可這並不算結束,隻見趙母跌跌撞撞跑過來,抱住自己的兒子哭道:“可憐我的兒子竟要那霍光撫養!”


    安卿的靈魂仿佛一下子被抽走,他的腦海裏隻充斥著滿滿的一句話:“霍光撫養……”


    宣室殿


    “小妹好些了?”劉弗陵站在書案前,太傅晾在一邊。


    承祿看一眼小皇帝,又迅速把雙眼移開,歉意地點點頭:“皇上,方才奴婢冒然闖進,罪不可恕,隻是皇後娘娘說了,一定要奴才把消息告給皇上聽。”


    劉弗陵隻好放下書,對太傅作揖:“皇後大病初愈,朕去瞧瞧,請先生明日再來罷。”


    太傅俯俯身,卷起書本退出了閣。


    承祿適才鬆了口氣:“娘娘本體虛,昨兒又去花園玩耍了半天,誰知染了風寒,下午就開始發熱,皇上還是不要去的好,以免過了病氣。”


    劉弗陵一言不發,隻冷眼一掃,承祿就立刻跪了下去:“皇上身係萬民之福,切不可貿然行事,而且……而且宮中太醫都已經請過去了,皇上去不去也無妨。霍司馬說了,讓皇上一會去暖閣聽講。”


    霍司馬,又是霍光!他還嫌不夠累,看來自己真應該把西北西南的事兒全交給他包辦,如此填滿霍大司馬的胃口。


    劉弗陵扯扯自己的領口,深深吸了一口氣兒:“承祿,你這腦瓜越來越不靈光了!”


    話音剛落,劉弗陵便一腳踢開他走出了門,那瘦削的身影鍍上了一層薄薄的光,襯得袍上的雙龍欲銜珠而飛。


    承祿吃痛地捂住被踢住的腿,踉踉蹌蹌地追向未央宮,他一路走,一路糾結,知道今堂上霍光又給皇上氣受,把皇帝唯一可信任的趙將軍派出去親征,也不看看趙將軍年事已高,身後又有妻兒需照料。


    皇帝現在有火又發不出,心眼裏難受,若他踢了這一腳,又風似地走去未央宮,能好些,那他承祿挨這一腳也值了!


    承祿打心眼兒裏心疼小皇帝,本來十幾歲的玩童正是嬉戲玩鬧的時候,偏偏一個人在碩大的皇宮裏孤單著,肩膀上還壓著國政,而且更不幸地是左右手被輔政大臣緊緊束縛。經曆了這麽多,再貪玩的孩子,也要被迫變成熟,變深沉,變得令人琢磨不透。


    未央宮


    上官小妹躺在紗幔裏,發著高熱,眼淚不由自主地啪啦啦往下掉。


    她想到娘親,想到如今的處境,真想一病去了極樂。


    侍婢端著小妹不吃的藥急得踱步:“我的好娘娘,您就喝了這藥吧!病好不了,心眼兒裏怎麽都難受,好了就什麽都能想通了!”


    “我在宮裏吃了多少藥,你們每次都這麽糊弄本宮,哪天都打發你們去別苑!”


    小妹靠著牆一點點坐起來,一雙紅桃花似的眼瞟過紗幔處:“承祿他可去跟陵哥哥說了?你們都說實話給我!”


    侍婢趕緊點頭:“千真萬確。可是娘娘您要是不喝藥,皇上一會兒來了就會生氣了。”


    小妹挑開紗幔,圓圓的鵝蛋臉上忽的燃起兩抹飛紅,她伸出手接過藥盅:“那我喝了,皇上就會來看小妹?”


    “是!一定一定!”


    小妹捏住鼻子,咕咚咕咚地把一盅藥吞下肚,盅還沒放,便聽高力士報:“皇上駕到!”


    她手一鬆,藥盅打落在地:“啪“地一聲,又嚇得她縮回了紗幔,捂著胸口氣喘籲籲,隻聽這一聲報,娘親也不想了,眼裏全是走來的明黃身影。


    “小妹?”他微喘著氣:“你可好些了?”


    一聽到熟悉的聲音,上官小妹的眼淚瞬間溢滿眼眶,發上的玉簪也跟著搖搖欲墜:“陵哥哥,你多少月沒來看過小妹了,小妹要是不生病,皇帝哥哥就永遠不來了是不是?”


    聽了小妹的埋怨,劉弗陵站在紗幔前不知所措,一雙深邃的眼也瞬間暗淡下來,他眼光瞟向地上的碎盅,低聲道:“小妹,你又不聽嬤嬤話了。”


    一邊侍婢連忙跑去收了碎片,小妹癡望著劉弗陵單薄的身影:“小妹很乖,很乖吃飯,睡覺,看書,喝藥,這藥是太苦了,但小妹是喝完了才不小心打碎的……”她看著他微笑,想把他的身影再一遍映刻在腦海裏。


    其他的侍婢聽到了忙著附和小妹的話:“娘娘是喝過藥了。”


    他點頭:“這樣就好……看著你生龍活虎的,朕也就放心了。”


    小妹傾著頭:“那陵哥哥,你什麽時候再來看小妹?”


    他沉默不語,門外傳來承祿咳嗽的聲音,劉弗陵轉身,輕聲道:“有時間,朕還會來。”


    小妹抱緊被子,使勁地點了點頭,侍婢在一邊輕咳,小妹趕緊反應來,壓低聲音道:“那……臣妾恭送皇上。”


    劉弗陵微微頷首,顯得那麽不自然。


    而小妹隻看了一眼,就知道皇帝哥哥現在不開心,是打心底的不開心。


    可是就這個心情,劉弗陵還是顯得安靜又從容,他覺得看過小妹已經足夠,好像內心有了一個交代,放下了一樁責任。


    想到此處,劉弗陵暗自點頭,從未央宮無聲無息地走了出去,來不及讓小妹多說一句安慰的話。


    在小妹眼裏,此時的未央宮沒有那抹明黃色的照耀,又冷了起來,她微微抬頭,看向那侍婢:“以後不用你提醒,本宮自知君臣之禮。”


    那侍婢被小妹的話嚇到,趕緊跪下:“奴婢多嘴,請娘娘責罰。”


    “不……該責罰的不是你,該責罰的那個人,他活的正瀟灑。”


    小妹說完這句話,腦海中便閃現出霍光冰冷的麵孔,她隻感覺一柱冰棱迅速橫插進心髒,又冷又疼。


    而那句被劉弗陵說爛了的話“有時間,朕還會來。”就像夏日海邊的水,輕柔卻閃著刺眼的難以接近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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