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曉翼帶著翎上走出醫院,海風襲來,吹起翎上失去光澤和不再柔軟的長發,風調皮將發絲打亂,糾纏在一起。


    翎上將頭發攏緊,放在左肩的肩膀上,她在唐曉翼的攙扶下,逐漸遠離醫院的大門。


    距離桔梗花海還有一段距離,此時正值黃昏,一道殘陽落入地平線,餘輝沐浴海麵,海水的搖曳光影仿佛星河傾灑。


    折射的光芒照在兩人臉龐,點亮他倆的眼瞳,透徹著各自的心思。


    兩人腳程不算快,就和飯後散步的路人一樣,悠閑自在看著周邊的風景,談著生活的趣事。


    路上的行人不多,但大多都是朝著醫院大門走起,隻有翎上和唐曉翼在黃昏後,慢悠悠朝著目的地走起。


    海風突然變得大起來,重新吹亂翎上的頭發,唐曉翼將其重新攏好,交到翎上手中。


    唐曉翼發現翎上的頭發毫無光澤,提醒說:“你的頭發,有點幹枯了。”


    翎上撫摸幾下,發現還真的是,扯出一抹笑:“是啊。以前有希燕給我打理,希燕走後,我的頭發也跟著她走了。”


    這個比喻有點好笑,唐曉翼難得心裏輕鬆一會,打趣說:“那你豈不是變光頭?我倒是挺好奇你光頭是什麽樣。”


    輪椅上的少女被逗笑,她抬起眼皮,微微側頭:“反正比你帥,我這雙丹鳳眼可是得過亞瑟和小黃人的認同的。”


    唐曉翼不記得,但翎上口中的小黃人,指的應該是溫莎吧。


    他切了一聲,繼續推著輪椅:“我可不這麽認為,隊伍裏最帥的是我好吧,你嘛~”


    “頂多排第二。”


    “就你自戀,整天認為自己帥得慘絕人寰一樣。”


    “對啊,本少爺的姿容多少人想看都看不到,你撿到大漏了。”


    “唐曉翼,你又想被我罵了是吧?”


    兩人同以前一樣拌著嘴,逐漸靠近那片桔梗花海。


    桔梗花海較為遠離海岸線,是聖心醫院最著名的景點,海風席來,白色的花海泛起一層一層漣漪,仿佛是大自然的輕輕歎息。


    洋桔梗無香,可潔白的花瓣顏色組合成一起,像一塊溫潤的白玉,讓人目不暇接。


    花海裏有小路,唐曉翼帶著翎上走進去,仿佛置身於一個朦朧白爍的夢境裏。


    翎上看著這些花海,她曾經在書上看過,關於桔梗花的花語。


    她側臉,問身後的唐曉翼:“隊長,你知道桔梗花的花語是什麽嗎?”


    唐曉翼沒了解過這些,搖了搖頭,反問翎上:“不知道,你知道嗎?”


    翎上其實是知道的,但她依舊還是選擇說:“我也不知道,所以才問你。”


    少年沒多想,隻是默默在心裏記下,等下找個機會上網查一查。


    桔梗花海很廣闊,一眼望不到頭,殘月爬上梢頭,在夏季的最後一天。


    唐曉翼推累,翎上便指著花海中間的露天圓台,提議說:“隊長,你扶我去那裏坐會吧。”


    “你身體行嗎,不然我……”


    翎上打斷唐曉翼想要說下的話,她堅持道:“不用,我就要去那個圓台上坐著。”


    少年拗不過少女,他架起少女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頭上,朝著中間的圓台走去。


    圓台位置很好,坐下來時被周圍的花給包圍,正前方還能看到遠處的海,抬眸可瞧見滿天的星星。


    翎上十分滿意。


    兩人並肩坐在一起,看著遠處閃著波光粼粼的海麵。


    “我快走了,這枚東西我也用不上,給你當做一個紀念,這次不許說我不告而別。”翎上將手心裏的貝殼戒指往天上一扔,再次落下時被唐曉翼穩穩接住。


    唐曉翼端詳著這枚貝殼戒指, 意外發現和瑤淩手上戴著的那枚,簡直是一模一樣。


    他舉著戒指,疑惑問:“翎上,你這枚戒指是獨一無二的款式嗎?”


    翎上點頭,說:“對,這是我在海邊撿來的貝殼,加工後做成的戒指,自然是獨一無二。”


    少女察覺不對勁,反問:“這枚戒指,有什麽不對嗎?”


    唐曉翼搖頭,將戒指收好,淡淡笑道:“沒事,隻是感歎你的品味還不錯,這個貝殼戒指配得上我的身份。”


    作為多年的隊友,翎上太熟悉唐曉翼這種死要麵子的性格說話方式,也沒同他計較,隻是抬頭看著天空,像是在等待著什麽。


    時間在一秒一秒走掉,翎上感知到身體傳來的異樣,她捂住腹部,將喉嚨裏的血全部咽了下去。


    為了不被發現,少女選擇打感情牌。


    “隊長,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的時候嗎?”翎上問。


    唐曉翼沒有這段記憶,他張開嘴巴,在自己腦子空白的瞬間,身體比他更加記得以前的事情。


    “你從人販子窩裏逃出,被人追殺,是我帶著他們將你救下。”


    “那時的你滿身是傷,頭發亂得像雞窩,穿得破破爛爛的,麵對我們的善意,你一臉警惕。”


    少年完全愣住,他說完後一度懷疑周邊是不是有什麽隱藏的臥底。


    可聲音,的確是他的。


    翎上不知唐曉翼此刻的心理,她呼出一口氣,看著漆黑的天空,努力扯出一抹笑,“是啊,一眨眼我們都認識三年了,我從一個棄女變成名揚天下的破謎者,好像一場夢。”


    她依舊看天,嘴上沒停過,將三年的經曆全都一一說出。


    “那時我渾身是傷,希燕照顧我好久,找了好多配方,將我的身體和頭發給養得極好。”


    翎上摸著自己的枯槁般的長發,滿眼痛惜。


    “飛飛老愛給我說故事,伊戈爾看著靦腆,但總是喜歡嚇我,讓我這個臭臉的人時常總是麵帶笑意。”


    “就我的隊長,唐曉翼小少爺,總是喜歡懟我,每次把我懟得氣得跳腳,站在旁邊看著我抓狂的樣子。”


    翎上輕輕肘擊唐曉翼的胳膊,“把我養成和你一樣毒舌的人,你也算是成功了。”


    少女有個本事,說起以前的事情總是繪聲繪色的,昔日打鬧的場景實體化在唐曉翼的腦海裏,仿佛三人從未離去,一直都在他和翎上的身邊。


    “翎上,唱首歌吧。”唐曉翼突然提議道。


    翎上驚愕,不明白唐曉翼的意思:“唱歌?怎麽突然間要唱歌啊?”


    栗發少年搭上黑發少女的肩膀,歪著頭:“好久沒聽你唱歌了,你以前不是整天吹噓自己是音色流氓嗎?”


    “唱那首你經常唱的吧,太久沒聽有點想念。”


    翎上頷首,唱起她最拿手的一首歌。


    【如果相逢 隻能在夢境 隔在天涯是種宿命】


    【最冷的夜 淚忽暗忽明 耳畔的風也顯得無情】


    【你狠心剝離 做出決定 像黑暗失去光明 天空已不會放晴】


    【我留不住你 深陷夢境】


    【眼睛把悲傷倒映 走不出心底泥濘】


    【我失去你 是薄命 萬千愛意在隨風飄零】


    【相遇又離散 落水流花辜負了情】


    【是天注定 是夢會醒】


    【愛人在心上留下背影】


    【思念是一種酷刑】


    少女的音線如同寒冬的清風,冰冷而清澈,帶著一種拒人千裏之外的孤寂,但在唱這首歌時,透出無盡的悲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柔情。


    一曲畢,唐曉翼按停手機的錄音,而後鼓掌,讚歎道:“還是熟悉的味道。”


    翎上微微低下頭,柔弱的背脊彎下去,眼根微微濕潤,聲音低得隻剩氣音。


    她再次抬起頭,看向漆黑無雲的天空。


    忽然,一顆流星拖著長尾巴似的藍色磷光,在夜空中劃出一條長長的弧線,像河裏濺出來的一滴水花兒似的,從銀河當中,飛了出來。


    劃過深藍色的夜空,悄無聲息朝著海與天相接的地方繼續出發。


    少女等得就是這一刻,她憑借自己的意誌力,強行站起來,指著那道流星,用盡最後的力氣,興奮側過臉對唐曉翼說:“隊長,是紫金山-阿特拉斯彗星耶!”


    “我要趕緊許個願!”


    翎上雙手合十握拳,雙眼緊閉著,心裏默念著那個無法說出口的願望。


    【我許願,今生無法陪在曉翼的身邊充當他的玫瑰,那下輩子就當他身邊溫柔堅強的桔梗花吧,也算是完成希燕臨走前,交給我的囑托。】


    願望其實還很多,但翎上的心裏最執著這個。


    唐曉翼似乎愛上別人,她不想當第三者,也不想當看不見,既然她生病走到盡頭,幹脆下輩子再占在唐曉翼身邊的名額。


    少女願望落成,她的時間也在這一刻結束。


    翎上脫力,整個人向後倒下來,倒在唐曉翼的懷裏。


    她咳出血來,含糊道:“隊長,我許了願……會靈驗的,六萬年後……阿翎再回來找你,好不好……”


    唐曉翼還沒回答,懷中少女的呼吸突然緩緩微弱,直到成為不可察覺的微風,輕輕的拂過這個世界。


    翎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撫上唐曉翼的手,眼中閃爍著對這個世界的不舍。


    “曉翼,等我。”


    話完,少女緩緩閉上雙眼,一行清淚流出,那隻粗糙紋路的手無力垂下,晃了幾下。


    唐曉翼的心,像被一塊膠布封住,無法動彈;腦子像斷了發條的鍾,停止了運轉。


    他心如死灰的抱起翎上,站在圓台中間,天邊還剩著彗星留下的長長拖尾,他看著遠方,回答那個來不及的問題。


    “翎上,我等你。”


    蟬鳴蛙叫,夜色昏暗,殘月和流星同賞天空的舞台,注視著人間的悲歡離合。


    月色下,唐曉翼抱著翎上逐漸冷掉的屍體,往桔梗花海的最中間走去……


    桔梗花的花語,是永恒的,絕望的愛。


    ——唐曉翼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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