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賈璉在寫信給謝鱗的同時也寫了一封信給王熙鳳,這封信他沒有交由平日裏傳遞消息的蘊兒,而是特意選了個心腹小廝,鄭重叮囑務必快馬加鞭送到。信中,賈璉的字跡透著焦急,直白地要求王熙鳳速速將在外放的印子錢收回來,那語氣仿佛火燒眉毛,刻不容緩。


    王熙鳳收到信時坐在自己的院子裏,屋內炭火正旺,她慵懶地靠在炕上,手中把玩著一對翡翠鐲子。


    王熙鳳展開信,起初還漫不經心地瞟著,可轉瞬間,她的眼神銳利如鷹,第一個念頭便是:他如何知曉我在外放印子錢之事?究竟是哪個環節出了紕漏?知曉此事的人多不多?


    她的心跳陡然加快,多年來在賈府的生活讓她深知,這消息一旦泄露,怕是要惹出不小的風波。片刻慌亂後,王熙鳳迅速鎮定下來,立刻喚來林之孝家的,讓他聯係人把錢拿回來。


    安排妥當後,王熙鳳又找來蘊兒,聲音不高卻透著威嚴:“蘊兒,你老實說,二爺這般急催,可是另有安排?”


    蘊兒隻說沒有,兩位都是主子,她個做丫鬟的夾在中間作難,說話就是傻。


    王熙鳳盯著她看了許久,心中疑慮未消,腦海中卻突然閃過平兒的身影。當初自己要放印子錢生財時,平兒就極力反對,苦勸賈府不缺錢,二爺手頭也寬裕,莫要行這等冒險之事。


    “莫非是平兒寫信告知了二爺?”王熙鳳暗自思忖,可眼下也顧不上深究,她深知賈璉既然這般催促,定是事出緊急,十幾年相處之下,她太了解賈璉的脾性,他說從速從快,那必是拖下去有大麻煩。


    “罷了,你先回去,照常當差。”王熙鳳揮揮手,讓蘊兒退下,自己則坐在炕上,心中盤算著,隻覺最多十來天,這放出去的銀子便能如數收回。


    豈料,太清宮那場震動朝野的辯論之後,朝廷局勢突變。內閣一道詔令下達各省諸司,嚴查地方高利貸,誓要肅清這股“毒流”。


    傳聞李嵇大人在六部九卿麵前宣讀決議時,麵色陰沉似水,全程黑著臉,台下官員個個噤若寒蟬,哪敢有絲毫懈怠。一時間,風聲鶴唳,原先那些放貸的路子紛紛受阻,回款變得異常艱難。


    一月過去,王熙鳳隻收回了三分之一的款項,尚有四萬兩現銀的款子如石沉大海,不見蹤影。她幾次三番催人,派去的小廝每次都垂頭喪氣而歸,毫無成效。


    一直負責盯梢放貸人的姚器,此刻匆匆入府,向蘊兒稟報新情況:“順天府的人不知怎的,順著藤摸瓜,已然尋到放貸人的蹤跡,聽聞已預備抓捕。”


    蘊兒聽後,眉頭緊鎖,在屋中來回踱步,思慮再三,終向姚器下令:“你速帶人去,把款子拿回來,必要時,莫要手軟。”


    姚器領命,迅速出府安排人手。


    當天晚上,京城外一處偏僻街口,月黑風高。一輛馬車緩緩行來,駕車的正是那放貸的經手人,姓楊,是個身寬體胖的中年漢子,眯縫著眼,往日的精明如今已被恐懼取代。他身上紋的猛虎紋身此刻隱在衣衫下,仿若一隻蟄伏的困獸。馬車剛駛入街口,四周突然湧出數人,手持利刃,動作麻利地將馬車連人帶車劫下。


    楊二被拽出馬車,隻覺眼前一黑,待稍稍醒來,查看環境,卻發現眼睛被遮住了。


    被抓時他就嚇住了,以為是官府抓到他了,最近他一直擔驚受怕,如今成真他反倒有一絲輕鬆。但很快他察覺到了不對,意識到是別人不是差役。


    在忐忑不安中等待了許久,期間寂靜無聲,隻有馬蹄落在地上的聲音。


    經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後,他感覺到馬車停了下來,幾息之後他也被拽出來馬車,安置在一個應該很荒涼的地方,發現自己身處一個山洞。屁股下的黃土凹凸不平,咯得生疼,他心中暗叫不好。


    四周寂靜無聲,隻有馬蹄偶爾踏地的聲響,像是死亡的倒計時。


    許久之後,臉上的黑布被猛地扯下,他還沒來得及適應光線,“咣當”一聲,一巴掌重重扇在他臉上,打得他眼冒金星。


    楊二瞪大雙眼,看著圍在身邊的蒙麵人,隻露出一雙雙冰冷的眼睛,仿若來自地獄的修羅。他拿餘光偷偷瞟去,這山洞簡陋至極,毫無人工雕琢的痕跡,心中愈發絕望。


    他吞咽口水,壯著膽子開口:“各位好漢抓我作甚?我不過是個小商人,靠著給人跑腿混口飯吃,若好漢們要錢,我雖拿不出上百兩,可六七十兩還是能湊湊的,隻求好漢們高抬貴手。”


    回應他的隻有死一般的寂靜,蒙麵人仿若木雕泥塑,連眼皮都未曾動一下。


    楊二心中叫苦,又大口吞咽唾沫,聲音愈發顫抖:“各位好漢是哪條道上的?若是京畿附近,我楊二也認識幾個道上的大哥,報個名號,說不定咱們還是一家人呢!”


    依舊是大片的沉默,仿若要將他吞噬。


    他不死心,再次提起:“各位好漢,我同巡捕營的幾位軍爺也相熟,一同喝過幾回酒,今日若是把我弄出事,對各位也沒好處啊!”


    可等待他的,依舊是無情的靜默。


    楊二徹底泄了氣,先是低頭歎氣,而後猛地抬頭,嘴角掛著一抹苦笑:“想來是我得罪了哪位大人物,怕被都察院、順天府的人揪住,要我的命?”


    就在這時,他瞥見蒙麵人中靠後的一位眼中似有笑意一閃而過,仿若暗夜中的鬼火。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喊:“想來是我猜對了,不知是哪位貴人,我……”話未說完,隻見那眼中含笑的蒙麵人揮了揮手,他便被人粗暴地拉到一旁,施行水刑。


    一張浸濕的白布鋪在他臉上,密不透風地貼合著他圓潤的臉龐。刹那間,他呼吸困難,手腳瘋狂撲騰起來,那種瀕死的恐懼如潮水般將他淹沒。


    等到他感覺自己快要踏入鬼門關時,臉上的布才被揭開,他被人像破麻袋般拽下椅子,“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口嘔吐喘息。稍稍緩過勁,剛想抬頭看清蒙麵人的模樣,卻隻瞥見一雙冷漠的眼睛,便又被拖回椅子,再次經受水刑,連開口求饒的機會都沒有。


    等再次瀕臨死亡的時候,又被拉了回來,這次喘氣的時間比上次長些,他緩過來抬起頭問,“你們想要什麽?我告訴你們,我背後頭的人說出來嚇死你,知道嗎?就算你們是哪位貴人的手下,想要回錢也得等,你們就是把我殺了也沒有錢拿!”


    一句話說完,還是沒有回應。


    如此反複,楊二奄奄一息。當他再次被拉回,趴在地上喘息許久,才聽到一聲仿若來自地獄的質問:“錢在哪?”


    他迷迷糊糊,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大喊:“沒錢!我說了多少遍了,沒錢,在外頭放的款還沒收回來,你就是把我殺了,也沒有了。”


    “哼”,一聲冷哼過後,又是一番水刑加身。


    他終於扛不住了,崩潰跪地:“有錢,有錢,幾天前回了一筆款,有兩萬四千兩,原是準備還給京中幾個大人物府裏的。我可以帶你們去拿,隻要你們放過我。”


    “你在城外李家鎮上有處二進院的宅子,裏頭養了個外室,育有一子,那個女人告訴我們,你每次去那邊三次有兩次都是為了辦事,最近的一次是四天前,途中她看到了四五個大箱子。”蒙麵人的話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刺入楊二的心窩,驚得他目瞪口呆。


    他心中暗自思忖,這些人竟連這等隱秘之事都知曉得一清二楚,不敢隨意回話,隻能長久沉默。


    “你正妻膝下還有兩個女兒,一個兒子。我說句明白的,你不可能再見到明天的太陽了,我們兄弟求財,盯上你們很久了,如果你願意和盤托出,我們不介意給你一妻一妾留個五六千兩銀子,讓兒子女兒直到長大還是衣食無憂。


    可如果你不識趣,我們能綁來你,也能把你妻子兒女綁來,到時候看不到財,就是全家一起下地獄了,你仔細想想吧!


    我再告訴你一句話,順天府的人已經摸到你們的行蹤了,要不然我們也不會在這個時候下手,你出了事,也沒人能想到是我們動的手,你口中的大人物們說不定自己就內訌起來,順天府以為你是被那些貴人給下黑手滅口,也不一定,你說是不是?


    我們兄弟不會選錯時機的。”


    楊二聽著,心中防線漸漸崩潰,猶豫許久,問道:“你們說話算數?”


    “一個唾沫一個釘。”蒙麵人知道,他已然鬆口。


    楊二苦笑,眼中透著絕望與眷戀:“我能再看一眼我兒子女兒不?將來他們可就不姓楊了,我家那個婆娘猛得很,騷得厲害,當年我就是被她給迷住了,才娶得她,花了好大一筆銀子才把人娶回來。我死了,她又還年輕,耐不住寂寞的。”


    “需要我們把她做了嗎?可以把孩子和錢留給你老父,你還有兩個兄弟在鄉下,他們平日可沒少受你恩惠,你大哥的大兒子娶親,還是你出的錢。”


    楊二抬頭看了眼蒙麵人,最後露出淒慘的笑:“好啊,我可以告訴你們藏錢的地點,你把那婆娘帶到我麵前,我立馬就說。”


    蒙麵人笑意更濃,同道中人,說了句:“夠狠,我欣賞。來人呀,把人帶進來。”


    不一會兒,楊二那穿著花哨、臉上塗脂抹粉的婆娘被拖了進來,嘴裏塞著布團,拚命掙紮,她看到楊二,眼中滿是求助。


    他看見了哈哈大笑,一直在笑,這樣的初冬、這樣寂靜的晚上、這麽偏遠的荒野、他的狂笑仿若鬼哭狼嚎,讓那婆娘眼中的淒哀瞬間化為恐懼,她害怕地瑟縮著,仿若不認識眼前這個男人。


    蒙麵人沒有阻攔這個末路人的生前放蕩,隻是靜靜看著。


    楊二在漫長的笑聲後最終聲氣接不住,停了下來,猛咳起來,等咳嗽聲漸息。他低著頭,小聲呢喃一句,眾人未聽清,而後他大吼一聲:“我們一共還有款項十一萬兩,其中有四萬五千兩是榮國公府的,三萬七千兩是江南甄家的,一萬五千兩是九省統製王大人府上的,剩下的都是幾家勳貴家的,數目不多。


    但還有三萬兩的貨款收不回來,那地方就隻有八萬兩和幾張地契。”


    蒙麵人手一揮,幾個手下迅速出去拿錢。楊二知道,自己已是將死之人,從婆娘被拖進來的那一刻,他就料到了結局,便沉默下來。


    山洞裏,唯有篝火劈裏啪啦作響,蒙麵人烤著火,不時添著枯木。不知過了多久,去拿錢的人終於歸來,七八個大箱子被抬進洞,手下向首領低聲稟報,數目沒錯,又遞上幾張紙,近看是地契。


    蒙麵人瞥了一眼,隨手將地契丟入火堆,瞬間化為灰燼。


    就在楊二以為終於要授首之時,山洞外一人端著一碗肉麵、一壺小酒走進來,放在他麵前,又解開他手腳的繩索。


    楊二難以置信,抬頭看向烤火的蒙麵人,那人好像知曉他心中所想,淡淡開口:“吃吧,吃飽了上路,別做個餓死鬼。”


    楊二良久才回過神,看著麵前的麵和酒,突然問:“我兒子女兒不會有事吧?”


    “不會有事的。你婆娘你沒有看錯,我們是在一張床上捉到她的,相好的是個文文弱弱的小書生,估計還沒二十呢。可惜了,人沒用又倒黴,已經宰了。”


    楊二聽聞,沒有憤怒,反而捧起麵大口吃起來。那麵煮得久了,早已坨了,肉也是邊角料,換做平日,他定要砸了鋪子,可此刻,卻吃得別樣香,中間未曾停歇,一口氣將碗吃光,最後拿起酒壺,一飲而盡。


    “來吧,我好了。”楊二抹了嘴角的酒漬。


    蒙麵人手下丟過一把刀,目光看向那個瑟瑟發抖的婆娘。


    楊二看了看刀,又偏頭看了看婆娘,她正拚命掙紮著遠離他,楊二搖了搖頭,說了句:“兄弟,你來吧。這女人我殺了,髒我的手。”


    說完,閉上雙眼,靜靜等待死亡降臨,他知道,一切都結束了,很快,很快……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越賈璉之慢節奏生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江陵野遊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江陵野遊並收藏穿越賈璉之慢節奏生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