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孝康心裏想的,謝鱗自然早就知道。


    造船是一個生產成本高、周期長、回報率低的行當,按本朝漕運相關條例,船在沒有損毀等意外事件的情況下,服役時間是固定的,一般在十年,民船相差不多。


    所以河運船隻的船價一直是平穩的,三百石船隻的造價在前朝萬曆年間的明會典記載裏,漕船中淺船為一百兩,遮洋船為一百二十兩,到如今價格略有抬高,保持在一百五十至三百兩之間。


    俞講他們拋了三百條船,這是不準確的,他們很早就開始拋了,在白崇寓返鄉之前,他們就在暗中出售船隻。在平遼策獻上之前,南北的船價可以用數十年如一日來形容,小規模的出售船隻根本不會有多大波瀾。


    平遼策遞到中樞但還未通過的一個多月裏,行市上的船價開始明顯下跌,擺明了有另外的人在賣,而且手筆很大,到如今,是誰在賣已經不言自明了。


    平遼策通過後,船價直接跳水,南北行市上有人陸續出售船隻,到七月底八月初,恐慌散去,這幫人開始以低價購進船隻。可惜的是,他們不是黃雀,他們既然想低價收,那賈璉就低價給他,看他吃不吃得下。


    謝鱗很清楚俞鶴倫為什麽找到他們,他們受不住了。要知道春秋社的人賣的是船,收回來的可是真金白銀,從年初算起,他們總共出售了四百餘艘,每條售價在二百兩至二百八十兩,收回來的就有八九萬兩。


    而俞也講了賣船的不隻有春秋社在賣,所有大商人都在賣,俞代表的漕運係也在賣。到了八月初,船價的大幅下跌已經結束,先前賣船的開始低價收購,分成小筆,一點點收,在船價的陰跌中收。


    如果沒有意外,到此套利完成。


    但到了九月,這群人發現不對勁了,市麵上的船,他們買不完。這是沒道理的,船是他們拋的,也是他們買的,沒道理,他們買的比他們賣的多這麽多呀。


    大家都是聰明人,隻有一種可能:有人賣了,沒買回來,有人沒在做套利,而是在離場!而且比例不小。


    這場套利發生的關鍵在於小船的出清。漕船闖入民間,直接影響的就是那些噸位不到三百石的小貨船。當運力增加的時候,出於成本的競爭,大船對小船有天然優勢,從千石船到三百石船,形成逐級價格傳導,迫使小船離開中長途運輸領域,當小船運輸份額出清,運輸業就會形成新的平衡。


    所以他們的行為才是套利。因為南北大宗貨物的運輸是不會變的,變得隻是船隻供給。


    換而言之,把船賣了不買回來,到時要運貨沒船是很尷尬的。這樣的話就隻能去租,租代表波動,代表你可能在某一時期隻能接受高昂的運價,至於低運價你大概一生都遇不到,畢竟運價平穩運行是常態。


    民間商業運輸中,商人自有船隻和租船並存,但自有的比例大些,生意做的越大,自有船隻數量就越多,這樣可以最大程度降低你的成本波動。


    現在有一群人把自有的船賣了,但沒有買回來,怎麽講?


    去托運?一兩個可以理解,一大群恐怕就不是這個邏輯了。他們手上的貨量不是原本的租船市場可以承受的,他們這麽幹不怕虧死嗎?


    ...........


    賈璉製定這個計劃的時候,文酈提出過反對,一是行市上的人不套利怎麽辦?


    對於許多中小商人而言,手裏就一兩艘船,賣出再買入,套的利還不夠補他貨物租船的摩擦成本呢,這是多此一舉。


    賈璉說,本也不是針對他們的,針對的都是大戶、富商,至於他們套不套利,別人套了,他會不套?這個市場可不是就隻有你、我、他三個人。


    隻要有一個在拋,其它人也會跟著拋,春秋社要做的就是跟他們一起拋;等他們停手開始買回後,縮小售出量,但不停止出售船隻的腳步,等這幫人吃飽,繼續拋。


    對於自有船隻,大戶們不會擁有超過自己的能力範圍的數量,他自己的生意他不清楚嗎?


    賈璉問了在京的幾個人一個問題,為什麽大家覺得船價跌不了多少,二十兩的價格波動就仿佛極為誘惑人了?


    因為他們堅信自有船隻的商人一定會買回出售的船隻。


    而專業從事運輸事業、專給各地商人提供租船、托運服務的船商,才是這場波動中最大的推手。


    平遼策推出後,他們手上持有的小船就成了負資產,持有的小船數量越多他們虧的越大,因為放到短途運輸中,他們這些小船就成了“大船”,可短途運輸的特點決定了,這些“大船”是幹不了的,或者說是虧本的。


    所以他們會在消息公布後跟隨潮流大手筆賣出,在看似平穩後再大手筆買回來,而且買的一定比賣的多。


    但是.......多的比例是有限的。


    對於這幫船商而言,他們的想法是通過這場波動,將自己手裏的小船出清掉,換得更多大船,行動要快,要不然手慢無,小船會全部砸在手裏。


    他們的現金流是有限的,當他們買回船,發現市場上還有大船在不斷出售的時候就是迷茫不知所措的時候。


    這個時候南北行市上因為運力增加、船價的下跌而帶來的運價下跌對他們而言是極為有害的。如果市場上不斷有船拋售,運價會不斷下跌,到時他們買回來的船可能到手就是虧的。


    而漕運係的勳貴由於身子大,再小的波動疊加龐大的數量也是巨大的虧損,所以反應也最為敏感,作為同漕幫勾結在一起的他們,本身就是船商中的大戶。


    .........


    文酈信中反對的第二個問題是,他們怎麽辦,春秋社自己人的生意怎麽辦。


    賈璉給出的回答很簡單:利用開辟的海運路線運貨加上租賃托運就可以了,至於把船買回來是不可能的,他們隻會不斷出清拋售。


    原因很簡單,船價和運價的下跌是必然,海運線的開辟難道隻是為了運糧食?


    漕運私帶貨物是慣例,海運也不能差呀。


    而且閩廣商人墊資造船這事是有條件的,就是把他們的走私船劃入軍管海運的範疇,他們可以掛著軍隊的牌子自由走私,不用再擔心近海水師的搜捕和甄家為首的皇商的打壓。


    而俞鶴倫說江南的富商也開始拋船就是因為他們反應過來,運價已經比自有船隻的運輸成本低了,或者說他們在看低將來的運價,已經不打算自有船隻了。


    畢竟船舶是個重資產行業,船是、人多了也是,附屬的維繕保養更是了。


    另一方麵,河運中民間商貿運力的提升和民間商貿運輸量的下降對運價的雙重打擊,江南商人們已經敏感地意識到了。


    畢竟福建人都不開始往河運上走貨了,他們這些一衣帶水的江浙皖商人又不是傻子,隻會等死。


    不像做壟斷貿易的皇商們腦子都生鏽了,他們要是思考了,玉皇大帝都要發笑。


    ...........


    而此時俞鶴倫的質疑,就是海運背後的阻力,也是他們這麽做的風險來源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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