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對衛恙的反應並不在意,因為一個對經世致用信奉堅定的人如果因為一時的花言巧語就迷了心智,放棄自己前半生所追求的,那封建製度就不會那麽不容易亡了。


    中國古代思想最為活躍的時期是春秋戰國時期,發展到如今也沒有超出這個範圍。儒家壞嗎?以前世的角度看,當然壞,可問題是既然壞,為什麽它的思想又存在了上千年,並且占據主流思潮。


    存在即合理,這是一句爛大街的話。


    但當我們將目光回溯到春秋戰國時期,就會發現一個事實,那就是除了道家以外的所有思想都認為社會有階層的劃分,且其權利與義務是不平等的。


    孔聖人及其擁護者相信人在智力、能力、德行上存在很大的差距,人因為這些天生稟賦差異而產生的階層同社會階層是相契合的;而即使是崇尚兼愛的墨子,其所構想的理想社會中,身份低的人也必須服從身份高的人的命令,“王公大人,蚤朝宴退.......此其分事也:農夫蚤出暮入.......此其分事也。”


    而同時這些思想家們又認識到另一個事實:這樣的階級社會是不能無限期延續下去的,如果不能有效減輕階級社會所固有的不公平現象的話。


    而儒家之所以勝出,就在於在第二個事實上取得了顯著的成就。


    孔子發現人在智力、能力這些稟賦上的天生階級同基於世襲製度的社會階層劃分是不匹配的,換句話說,出身高門的賈璉可能在道德上比不上一個市井鄉民。


    解決這個問題的第一個辦法——名實相符,沒做帝王的稟賦就別做皇帝,孟子就是這麽講的,但問題是基於道德的內生性製裁是無用的,春秋戰國時代用血一樣的事實證明了這一點。


    孔子則有一個理想化的方法解決這個問題——基於人的智力、能力這些稟賦選拔統治階層的人才,但又帶來了另一個問題,不是所有人都有資格接受教育的,底層社會中有很多有天賦的人但他們之中受教育的機會是很少的。


    所以有了“有教無類”,不論出身高低都應給予受平等的教育機會。


    在這樣的思想理念下,一方麵擁護階級社會,一方麵通過教育實現社會的相對平等,推倒這個階級社會天生的不公平。


    在這樣的情況下,儒家基於常識、常情、常理等等因素的主張,隨著時間不斷調整並吸收其他學派有益的思想,而獲得了最終的勝出。


    但請問,為什麽在春秋戰國時代,儒家的思想不怎麽被各國接受?


    問題就在於各國之間文字、貨幣、製度都不相同,而各國人生來具有的稟賦是差不多的,你難道能說秦國人比楚國人道德高尚嗎?而且基於這些所培養出來的人才在這個過程中是可以流動的,如果現實的不公觸及到了這些人才,改投門戶不是不可以。


    漢以後的大一統時代,關於某個北宋落魄士人跑到西夏帶來惡果的梗,可謂經典永流傳。


    簡而言之,在現實所客觀存在的巨大差異性所帶來的激烈競爭下,一個國家無法通過道德取勝。


    而儒學思想的立身之本不適宜在一個實力和文明水平相差不大的多方激烈博弈過程中使用,它是為了統治而存在的,不是為了競爭與生存而存在的。


    回歸正題,賈璉既然不覺得衛恙會馬上心悅誠服,講這番話自然有另外的目的。


    “衛先生,我的話你怎麽想,不重要,天地自然存在的客觀規律不會因為你不同意、我不同意而不存在。而你的思考也無法說服我,你我二人思想的出發點就不同。


    可如果你們所謂的經世致用思想不是正確的,那我們怕是沒有合作的必要了,畢竟當一個富家翁的辦法有很多,同理學家們也不是不可以合作的。


    但是基於我個人的傾向呢,比起虛偽的道德君子,我還是願意和你們嚐試合作一下,不過需要你向我證明你們的思想是能延續下去的,不然誰會相信同一個死人的協議是有效的。”


    衛恙確實在賈璉說出那番話後有了許多新的思考,而此刻又聽到賈璉的話,不得不將注意力轉移到賈璉的話上,“怎麽證明?”


    賈璉說的有些多了,口有點渴,見他問沒有馬上回答,而是端起茶抿了一口,有些冷了,“傅亨,換茶!”


    “衛先生,你教我妹妹也有些時日了,你覺得她如何?”吹著熱騰騰的水氣,賈璉突兀地問道。


    衛恙搞不清頭腦,但還是規規矩矩的答了,“是位知書識禮、才思敏捷的大家閨秀,隻是歐陽修講‘百憂感其心,萬事勞其形,有動乎中,必搖其精’,林小姐言語下多有敏感,又兼多慧,故而有傷其心、害其身之憂,還望璉二公子知道。”


    聽完這句話的賈璉久久不能言語,等緩過神來,賈璉放下茶杯,“衛先生,你覺得你們的學問能說服我妹妹嗎?或者說我妹妹能認同你們的學問嗎?”


    衛恙一愣,愈發不理解賈璉想幹什麽了。


    “你們的思想想要延續下去,就必須找到認同你們思想的年輕人,如果出身地主的年輕士人無法認同你們的思想,那麽你們就必須到工商者中找,因為農民沒有時間思考。


    如果你們能轉而在工商者中尋找並找到支持者,就代表我們的合作是可以進行的,因為這代表不是一兩人的認知與合作,而是一群人同另一群人的合作,不會因為一個人的失敗而終結。”賈璉一改之前的張狂之氣,溫聲說道。


    “璉二公子,我們......”


    “好了,如果你想說你們是可以獲得地主出身的士人支持的,那你們就去做給我看,口說無憑。”賈璉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但是我希望你可以試試看用你們的思想能不能說服我林妹妹。


    林妹妹出身高門,父親是兩榜進士出身,祖上五代積累,家中田地、作坊、商鋪何其多也。公侯之貴、詩書之雅、商賈之富,能在一人身上看到,已經極為不易了。


    如果她不是女子,為官做宰又有何不可?林家家門可繼啊,可惜誌向不在此。


    但正因其未入世而不知世,才有你教之、引之,使其入世而知世,知世方知世之艱、之苦、之難,而有其見。


    如果隻是她從內心認同你們的學問,這也還不夠,更重要的是她是從她的哪個身份出發,認同你們的學問的。


    最後說一句,她不正是孟子講的勞心者嗎?”


    賈璉說完,捧茶相送,謝客。


    衛恙無一語以答,艱難起身,向賈璉施禮後向門外走去。


    在他跨出門前,賈璉又叫住了他,但沒有看向他。


    “衛先生,請轉告虞公,合作協議依然有效,為了表示誠意,我們同意在山東先行施行新政的改稅政策,以觀天下風向。但是這個提議必須你們來提,我們是不會講的。


    還有,虞公必須同意平遼策戰略計劃的實施。”


    衛恙看著賈璉被熱氣遮住的側臉,點了點頭,轉身出門而去。


    傅亨在門口隻是禮送了一下,看著衛恙佝僂著而遠去的背影,又轉身朝向屋內,輕聲問道,“爺,衛先生好像有點不對勁。”


    “有什麽不對勁的,”賈璉放下茶,看向外頭,視線越過傅亨,看向那個背影,夕陽西下,好像條狗啊。


    “沒什麽奇怪的,你也別閑著,去鎮國公府告訴我那位世伯,我們同意了。”


    “是。”


    等到傅亨也不見了,賈璉飲盡杯中茶,準備回院的路上,想起他前世的政治思想啟蒙來,其中有一個就算到了月亮上也是賣花布的人講過,


    “未來決勝的關鍵就在於能否大量的占有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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