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衣的小公子要走,李蓮花幾次三番攔路,沒有借口留不下人無所謂,他表示自己可以跟著他一起走。


    桃清倏然冷笑一聲:“李神醫,你這般強人所難,可不是君子所為。”


    她折扇一搖,後退兩步,拉開距離,聲音不高不低,“在下雖自認長得還不錯,但並沒有分桃斷袖之癖,對男人不感興趣,還請神醫莫再糾纏。”


    饒是臉皮厚如李蓮花者,也有一些訕訕,他摸了摸鼻子,再要上前,卻發現對方已經快速走入人群之後。


    圍觀的路人陸陸續續散去,李蓮花苦著臉,抱著小桃子想要朝山下而去,結果一轉身就看到不遠處一臉鐵青的紀漢佛和神色莫名的白江鶉。


    這一場糾纏不休的戲碼他們全程看在了眼中,原本篤定的神色動搖了。這人雖然長相相似,但絕不可能是門主。且不說門主他不可能糾纏一個男人,更何況他還那般低聲下氣,小心討好對方。


    李蓮花好似沒看到他們一樣,徑直朝著山下走去。大概是他們的臉色太難看了,小桃子趴在李蓮花的肩上,多看了他們兩眼。


    那兩人銳利的眼神落在小桃子身上,充滿了審視的意味,小桃子忍不住摟住李蓮花的脖子,將小腦袋埋了下去,有些驚慌道:“阿爹。”


    李蓮花輕輕地拍了拍小桃子的背,安撫道:“別怕。”他的目光平靜無波地掃過紀漢佛和白江鶉,明明沒有多大的壓迫力,那兩人卻瞬間低下了頭。


    李蓮花抱著孩子不緊不慢地繼續往下走。隻是沒走多遠的距離,又遇到了雲彼丘。


    他擋在李蓮花下山的路上,目光直直地落在李蓮花身上,神色似悲似喜,“門……主……”


    聽到雲彼丘的稱呼,李蓮花卻露出疑惑的神色,“認錯人了吧?”


    雲彼丘一呆,茫然道:“你不是?”


    “我是。”李蓮花在雲彼丘愕然的神色中緩緩道,“李蓮花。這位大俠麵色憔悴,莫不是有病在身,想要找在下醫治?”


    雲彼丘的神色更茫然了:“看……病……?”


    “是啊。”李蓮花點頭,溫和道,“在下在江湖上略有些神醫之名,這位大俠攔住在下,難道不是為了看病?”


    雲彼丘沉默片刻,嘶啞著嗓音道:“原來是李……神醫。”


    李蓮花一臉矜持地點頭,“正是在下。”


    雲彼丘的眼神一直落在李蓮花的臉上,看了半晌卻看不出一點破綻,李蓮花始終溫溫和和的,好似一點脾氣也沒有,他稀裏糊塗地想著,門主是這樣的人嗎?不,不是的,門主他大概一看到他就會拔劍送他下黃泉。


    他的眼神從李蓮花的臉上移開,落在他懷裏的孩子身上。孩子戴著麵具,分辨不出長相像誰,但是露在外麵的一雙眼睛卻十分靈動,此時正一臉好奇地看著他。


    雲彼丘心中一動,脫口問道:“李神醫,這是你家的孩子,多大了?”


    李蓮花微笑道:“正是小兒,今年已經三歲了。”


    雲彼丘像是魔怔了一樣,追問道:“親生的嗎?”


    李蓮花的神色有些不愉,臉上的笑容淡了下來,但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孩子自然是親生的。”


    聽到李蓮花這樣說,雲彼丘好似突然鬆了一口氣,“這樣嘛……”他往旁邊走了幾步,讓出下山的路,好似又恢複成了那個赫赫有名的美諸葛,彬彬有禮道,“那不打攪李神醫了。”


    李蓮花亦對著他溫和一笑,這才繼續下山。


    不遠處一抹粉色的身影一閃而過,李蓮花若有所覺地看過去,結果卻什麽也沒有看到,】


    “紀大俠和白大俠是認出李門主了,還是沒有認出?”


    “應該認出來了,但是不敢相信。”他們的態度其實他們局外人看著挺明顯的,認出了李相夷,但是不敢麵對他,不敢承認他。


    性格比較圓融的人說話也比較道:“李神醫跟李門主外形有異,性格又相差太大,一時不敢認也有的吧?並不相熟的人瞧著有相似的地方就覺得肯定是,但越是熟悉的人一眼看在眼裏的是破綻,是不一樣的地方。”


    李相夷是什麽樣的人,桀驁不羈,說一不二,隻有別人討好他,沒有他討好別人的,李蓮花呢,清風朗月,溫和到幾乎沒脾氣。


    “金鴛盟的人都能憑借一句話認出李門主,沒道理百川院的人認不出來吧?他們可是最熟悉李門主的人。有無數的細節可以確認。”


    “李門主跟金鴛盟的人沒有任何利益糾纏,他們確認李門主的第一反應就是殺了他,為金鴛盟掃除潛在的敵人。但是百川院的人不一樣,他們害怕李門主回去,害怕他跟他們算舊賬,害怕當年的真相暴露,導致自己名聲掃地。”


    “他們潛意識裏大概是害怕李門主回去的。所以拚命地否認李門主還活著這個事實。遇到跟李門主很像的李神醫,他們不想認。”


    三言兩語,就還原了佛彼白石不敢承認李相夷的真相。眾人看向佛白石的眼神有些鄙夷。不論是百川院還是四顧門都是承自李相夷,但他們最終卻否認了一手創建四顧門的李相夷。難道不是對最初的自己的一種否認嗎?


    紀漢佛和白江鶉想要否認其他人的說法,但又找不到有利的證據。天機石上的李神醫雖然容貌有異,但四顧門跟普渡寺相交多年,難道不知道無了和尚的金針可以導出入腦的毒素,甚至會改變一個人的容貌嗎?


    或許就像是其他人說的那樣,他們不是認不出,而是不敢認,不想認。十年的時間,他們經營著原本隻是四顧門名下一個刑堂百川院,讓百川院代替四顧門成為江湖上人人推崇的聖地。


    大權獨攬,聲名遠播,是人人稱頌的大人物,紀漢佛和白江鶉也不敢說,走到那個地步的自己,會希望自己頭上多一尊大佛。人心是會變的,沒有人可以保證自己在享受了權利之後,還甘心成為他人手下的一員小卒。


    石水的神色已經木了。佛彼白三個人都看到了李蓮花,都過去試探對方的身份,但她呢,她哪裏去了?她就沒有發現一丁點不對勁的地方。難道是去追查少師去了?可少師哪裏比得上李相夷本人?


    “雲彼丘是怎麽有膽子出現在李門主麵前的,他不怕李門主一劍殺了他?”雲彼丘是給李相夷下毒的罪魁禍首,他苟活於世,不說躲著點人,還上趕著去找不自在,怎麽想的?


    “或許是抱著僥幸的心理吧。他苟活了十年,李門主都沒有找上門去,哪怕這次李門主踏進了百川院的大門,他還是沒有找他們算賬。他可能覺得李門主已經原諒了他,畢竟李門主重情重義是眾所周知的事情嘛。”


    “這世上有些人就是如此。不僅要活著,還想要活得光鮮。雲彼丘雖活著,但是佛白石,或者還有其他人明顯知道他犯下的錯誤,所以他的生活算不上過得好,隻勉強活著。但是如果李相夷親口說原諒他,那其他人還有什麽理由揪著過往不放呢?”


    又當又立,極度不要臉。


    李蓮花原諒了雲彼丘嗎?李相夷想著恐怕不是的,他壓根不承認自己是李相夷。


    雲彼丘想要的,不管是了結過去,還是求得原諒,他一概不予理會。他是李蓮花,不是李相夷,所以他不會替李相夷做下任何決定。


    為什麽知道李蓮花有了孩子反而鬆了一口氣?大概是因為他知道以李相夷挑剔的性子,什麽都要最好的,不會委屈自己隨便討個老婆,也不會輕易將就著過日子。所以證明李蓮花不是李相夷的證據又多了一條,讓他如釋重負吧?


    李相夷嗤笑一聲。十年的時間,讓熟悉的人都變得麵目全非。或者說是,李相夷的離開,讓熟悉的人都暴露出了本來的麵目。


    李相夷第一次覺得李蓮花栽得不冤。沒有單孤刀一係列布局,他強行壓下的四顧門中不同聲音,也總有一天會暴露出來的。隻是或許不會如同李蓮花那樣的慘烈,但不是同路的人,終有一天會分道揚鑣。


    【喬婉娩和肖紫衿順著地道一路查到了普渡寺。喬婉娩的侍女被發現死在了地道裏,而她的傷口就是少師造成的。


    順著線索,他們查到了普渡寺一個新來的和尚,疑似與喬婉娩的侍女有情。隻是和尚失蹤了,一時間案情陷入了僵局。


    李蓮花要找獅魂,喬婉娩是最後的線索。以至於昔日的戀人,如今的陌路人不得不再次坐在一起。


    李蓮花道:“是這樣的,我小時候結識了普渡寺的一個小沙彌,他叫慧源,後來我聽說他入了金鴛盟,改了個名字叫獅魂,不知喬姑娘可有聽說過?”


    喬婉娩思索片刻,“這名字我聽說過的,既然先生要找他,我回去就去查一查他的消息,查到確切消息後再告訴先生。”


    “那就多謝喬姑娘了。”他準備倒茶,卻發現壺裏沒了水,隻能起身去添水。


    他逆著光的背影像極了當年的李相夷,喬婉娩一時心緒浮動,眼中浮現點點淚光,又見他敲擊茶勺的小動作跟李相夷敲擊劍柄的動作如出一轍,她再忍不住手指僵硬,緊緊抓住茶杯。


    聽到動靜的李蓮花一頓,回過頭來卻見喬婉娩臉色蒼白,呼吸急促,目光直直地盯著他,“你,你……你是……”


    李蓮花歎息一聲,露出一個溫柔的笑意,“喬姑娘,你沒事吧?”


    李相夷桀驁不馴,李神醫溫潤如玉,他們不可能是同一個人的。喬婉娩輕出一口氣,卻是再忍不住起身告辭離去。


    隻是命運安排了他們的重逢,自然沒有這樣就結束的道理。跑出院子的喬婉娩碰到了回來的小桃子,那張酷似李相夷的臉讓她沒辦法再自欺欺人。


    有些人,有些事,不是想要逃避就能逃避的。


    眼淚從眼眶中流了出來,喬婉娩顫抖著聲音道:“我找了你十年,也等了你十年,你為什麽不回來?是因為我寫的那封信,你恨我嗎?”


    李蓮花神色溫柔道:“喬姑娘,斯人已逝,活著的人更應該朝前看,十年的光陰何其漫長,你該多為自己考慮,過好自己的日子才是。”


    喬婉娩淚流滿麵:“可你明明還活著。”活著卻不肯回來,這就是他的答案了。


    李蓮花低垂眼眸,不疾不徐道:“當年重傷難行,養了幾年傷,也回過四顧門,隻是門裏的弟子都不在了,四顧門也散了。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看到你寫給我的信。喬姑娘,你是自由的,不愛一個人不是你的錯,你也不需要為此感到愧疚。”


    這人真是相夷嗎?李相夷從不原諒背叛他的人,可眼前這人卻好似將溫柔刻到了骨子裏,喬婉娩閉了閉眼睛,輕聲道:“你恨我嗎?”


    “我曾經恨過很多人。”李蓮花神色慈悲寬和,說出的話也十分坦然,“可現在我不恨了,隻希望你們每一個都過得好好的。”


    她輕聲道:“你不是相夷。”好像是在說他,又好像是在說服自己。


    李蓮花卻點點頭道:“李相夷已經死了十年了,在下不過是一介江湖遊醫李蓮花。”


    喬婉娩搖搖頭,神色恍惚道:“你是李蓮花?那李相夷又在哪裏,他還會回來嗎?”


    李蓮花肯定道:“死了,便不會再回來了。”


    喬婉娩眼神黯淡,她低下頭看到自己手腕上的鐲子,眼神像是被燙到了一樣,突然落下淚來。


    相夷有了孩子,她也選擇了別人。他們早就錯過了。


    蹲在牆頭帶孩子的笛飛聲忍不住嗤笑一聲。他不允許他認定的唯一對手李相夷死,他要他活著。


    他看著喬婉娩失魂落魄,李蓮花輕聲安慰的場景,視線忍不住挪了開去,落在另一邊院子上。


    不知道什麽時候出現的粉衣的女子平靜地站在樹下,因為低著頭的緣故,叫人看不清她臉上的神色。


    “咦……”小桃子突然輕呼一聲“娘……”


    笛飛聲因為小桃子的輕呼而低下的頭瞬間抬起,再看過去時,隔壁院中的人已經不見了。


    他的眼中綻放出一抹亮光,好厲害的輕功,有這般輕功的人武功應該也不差吧?】


    “原來不止佛彼白三人,喬女俠也認出了人,卻同樣不願意相認。”


    眾人忍不住唏噓,李門主這是造了什麽孽,曾經最親密的人,最忠心的下屬個個都不願意認他。


    難怪他十年不上百川院,十年對那些故人避而不見,怕是早就知道了,那些故人也不是很想要見到活著的他。


    有人幸災樂禍,“喬女俠一邊懷念李門主,一邊和肖大俠在江湖同道麵前宣示兩人的情意,結果轉頭就遇到了李神醫,不知道她有沒有一瞬間覺得害怕?害怕李神醫怨她,怪她,想要帶走她?”


    他的話被人想也不想給反駁了,“怎麽可能,李神醫明顯是活人,喬女俠也不像是膽子小的,還能被活人嚇到?”


    那人不以為然道:“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做了虧心事,白日裏也害怕見鬼。喬女俠手腕上的那個鐲子,是肖紫衿送的吧?她嘴上對李門主念念不忘,實際上早就琵琶別抱了。”


    有人歎息一聲,為李蓮花覺得不值。“李神醫還是太溫柔了,喬女俠移情別戀,還不願意認他,他卻不怪她,還勸她朝前看,對自己好一些。”


    其實兩人分開多年,各自婚嫁都不算是過錯。喬婉娩錯在不該一方麵懷念著李相夷,一方麵享受肖紫衿的噓寒問暖。她帶著李相夷未婚妻的頭銜,投入肖紫衿的懷抱,說出來總是叫人看不上的。


    雖然李神醫值得人同情,但是阻止不了別人想要看好戲的心,“就是不知道當他知道桃醫仙就在隔壁時,還會不會依舊這般溫柔對待喬女俠?”


    眾人的關注點在李蓮花,喬婉娩和桃清三個人的愛恨糾葛之中。至於喬婉娩的侍女跟普渡寺和尚有私情,甚至為了情郎偷劍,最終卻死在情郎的手中的事情雖然有些勁爆,但遠遠不及她的主子的愛恨來得出名。


    李相夷身體僵硬地看著天機石上左右兩邊的畫麵,一邊是李蓮花和喬婉娩的時隔十年的對話,一邊是低著頭,麵無表情,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桃清。


    笛飛聲大刀闊斧地蹲在牆頭,疑似在看李蓮花的熱鬧。


    李相夷莫名地同情李蓮花。當斷不斷,必受其亂。他但凡說錯了一句話,做錯了一件事,老婆八成就追不回來了。


    他聽著李蓮花果斷地跟過去做了了結,看到他送走喬婉娩,最終桃清笑了起來,李相夷這才鬆了一口氣。他發誓,他絕對不要經曆李蓮花這種修羅場。


    金鴛盟的人看到看熱鬧的笛飛聲也覺得不可思議。原來自家尊上除了練武,這世上還有他感興趣的事情。


    遇到了李相夷,尊上好像就不像是尊上了。但是他活得更加鮮明,更加有人情味,更像是一個人了。而不隻是金鴛盟眾人眼中那個高高在上、冷酷無情的金鴛盟盟主。


    看到這樣的笛飛聲,金鴛盟的人也差點沒繃住他們反派的臉。怎麽回事,他們居然覺得自家尊上莫名有些可愛?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蓮花樓:心願係統為您服務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鉛筆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易掌天樞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易掌天樞並收藏蓮花樓:心願係統為您服務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