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這三千年來,冗月第一次站在她的麵前,替她擋著危險,暮瑰眼眸裏的欣喜按耐不住,頗為動容的喚了一句:“阿月!”


    “住口!”冗月不假思索的喝止她,語氣裏滿是嫌棄,“本尊告誡過你,本尊的名諱,女君隨意喚不得。”


    他又一次在這麽多人麵前拒絕自己,絲毫不在意她的臉麵。


    他的出現,花二曲不敢直視,上次私闖天界,她沒有跟九闕說過自己見過他,眼下可不能露餡了。


    九闕冷笑道:“怎麽?神尊大人不是素來公平嗎?孟極之死,女君不用償命嗎?還是說,我殺了她,神尊大人你心疼了?”


    聽不習慣他話裏的冷嘲熱諷,冗月本來也不是什麽彎彎繞的人,直接解釋道:“她是魔族女君,你就算有意與青丘斷了關係,可這也隻是你的一廂情願,六界中無人認同你的做法,你行事就代表著青丘,你要是殺了她,魔族豈會善罷甘休?你不在乎青丘那些老狐狸的死活,難道也不在乎青丘子民的死活嗎?”


    冗月一番話直接打到了他的心裏,他隻是與澤燁有嫌隙,卻並不願意這份危險落在那些無辜人的身上。


    看他收起了手掌,冗月才轉身,對著藍鳬恭敬道:“姑姑,許久不見,近來可好?”


    如果說,以前和花二曲沒有任何感情糾葛的時候,藍鳬對於冗月在不周山擊殺花二曲一事,是漠然的態度,可她和這丫頭相處了這麽多年,十幾萬年來孤寂的內心,早就被她的喜怒哀樂所填滿,如今再看這個人,藍鳬開始有些膈應。


    她的脾氣秉性向來直白,這次也是開門見山:“冗月,多的話我不想說,我隻問你一句,這人,我帶不帶得走?”


    冗月側頭,花二曲站在一邊,接觸到他的目光,不太敢直視,有些不自然的跑向九闕,躲在了他的身後,九闕也將她擋的嚴嚴實實的,不滿意他這麽看著花二曲,他怒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姑娘嗎?”


    花二曲則是怕他把自己見過他的事給當眾抖落出來,一直不吭聲。


    不在乎九闕的言語,冗月掃視了一圈虎視眈眈的那些人,回答藍鳬:“姑姑,她,你怕是帶不走。”


    藍鳬一聽也不樂意了,她的聲音瞬間變冷:“你什麽意思?冗月,你好歹喚我一聲姑姑,這點事情也要為難嗎?”


    不等冗月的回答,和塵率先搶話:“藍鳬上神,這妖女盜取淨世蓮,本就罪孽深重,你身為女媧座下弟子,對一個罪人這般包容,不怕女媧責罰嗎?”


    他本來就害怕冗月再度見到花二曲,他以前也認為,一個生來無心的石頭,不可能動心,可事實證明他錯了,所以這一次,他無論如何也不能放任這件錯事發展下去。


    “責罰?”藍鳬嘲諷道:“師父倘若真的認為我有錯,早在我收養阿曲的三千年前,就已經責罰過了,反倒是你們!”


    她的話鋒一轉,眸色瞬間冰冷,環視著方才那些,一口一個要殺了花二曲的人:“三千年前的那場禍事早就已經過去了,可如今六界的惡靈依舊橫行,諸位就是這樣維護六界蒼生的嗎?”


    暮瑰反唇相譏:“上神不是不知道,那些惡靈來自歸墟之中,上古真神都無法將其完全的毀滅,我等後輩,又如何能收服他們?上神有這個指責的時間,不如好好的問問這個妖女,把淨世蓮藏在何處,好讓六界少些受惡靈侵略之苦。”


    “笑話!”藍鳬本就不喜歡這個魔族的女君,在她的印象裏,這是個喜歡攛掇天君的人,“爾等修行的時日之久,足以媲美盤古開天的時間,三千年的時間,你們是除了修理自家的門戶,外界的事是一件也沒有做成,怎麽?沒了淨世蓮,諸位這天神之位便不會做了?”


    藍鳬的話中嘲諷之意甚是明顯,分明是在說他們一堆成神成仙之人,維護六界安寧,居然要靠一個小丫頭。


    他們被諷刺的麵色羞紅,一時間無言以對,這畢竟是女媧座下弟子,身份高貴,輕易也得罪不了。


    和塵見沒人開口,他又實在不想放過這個丫頭,便否決道:“上神何必如此氣憤?諸位也是為了六界的安危考慮,上神久居蓬萊,不知這下界妖物的劣根性,不要被其外表蒙騙。”


    “天君,這丫頭我養了三千年,她的心性如何,我最為清楚,阿曲現如今連維持人形這種簡單的術法,也需要我和九闕隔三差五的去給她渡修為,不論她前世做過什麽,今世的她根本無法自行修煉,更不要說什麽危害六界了,你們三千年前已經把她毀的形神俱滅,這一世為何不能給她一個重生的機會?”


    和塵垂眸,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哪裏修來的福氣,竟能找到藍鳬這樣的靠山,他如果一直契而不舍的要殺她,倒是顯得他堂堂天君,有些嗜殺,不然,從長計議?


    元日星君是個死心眼的人,眼看和塵即將鬆口,他忍著身上的劇痛,跪倒在和塵的麵前,聲嘶力竭道:“不可啊天君,不可饒過她!”


    藍鳬看自己馬上就要說動了和塵,這人又跑來搗亂,她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是這裏的人太多,她真想把這人一掌拍死。


    元日星君渾濁的眼眸裏,漸漸溢滿淚水,他哽咽道:“天君,老朽自成仙以來,為天界和六界浴血奮戰,從不言苦,身上的傷更是不計其數,將士們的辛苦老朽是看在眼裏的,天君,這妖女有了前世罪孽,誰也不能保證她這一世不會重蹈覆轍,老朽懇求天君為了六界,以防萬一,殺了她!”


    和塵佯裝為難的看向藍鳬,頗為糾結道:“元日星君,可她如今就是個心智不全的人……”


    聽不出和塵話裏做戲的意思,元日星君隻當他是生怕惹怒藍鳬,盛怒之下,他也不在乎什麽雷區不雷區的,口不擇言。


    “天君,請您不要忘了,當年的妖界之亂,您也是一意孤行,隻願相信那妖界三公主,可結果呢?”元日星君說到這,老淚縱橫,“我天界數萬將士葬身於永夜海,損失慘重,這些您難道都忘了嗎?”


    在場的人都倒吸一口冷氣,六界中,誰人不知妖界的三公主禾凝,是和塵的逆鱗,誰也碰不得,果不其然,元日星君的話一出,上方的和塵臉色已經黑沉如水,他一掌拍在扶手上,起身怒喝。


    “放肆!元日星君!”


    元日星君不為所動,我行我素,高聲痛呼:“還望天君不要心慈手軟,以免釀成大禍。”


    這番言語說的悲壯,身為妖界中人,息相的臉上一陣紅一陣紫,事情的經過這些外界人不知道,可是和塵又不願意相信,她更是無法反駁,隻能當眾被人打臉。


    花二曲來回看了在場的人,九闕和藍鳬一來,她大大的眼裏沒了方才的恐懼,隻是有些不解,他們的言語之中似乎都是爭吵,而爭吵的對象,是她。


    局麵一時僵持不下,冗月這才往前踏出一步,他看了很久的戲碼,也看夠了。


    “本尊倒有一個不錯的法子。”


    他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都是波瀾不驚的, 宛如一潭死水。


    他突然間的出聲,使得眾人將目光挪過去,和塵揉了揉發疼的眉心,真的打算把這個難題丟給了冗月。


    “什麽法子?”


    素白的衣衫襯托他的身形挺拔,烏黑的青絲置於腦後,冗月俊美的容顏還是一樣的清冷出塵,隻是眸間毫無情感,他薄唇輕啟,說出的話,滿堂震驚。


    “把她交給我,由我看管。”


    和塵:“不可!”


    九闕:“你休想!”


    暮瑰:“不行!”


    三人一起出聲,這次倒是出奇的一致,他們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的眼裏看到了各自的鬼胎。


    九闕覺的這簡直是胡來,再把花二曲交給他?那豈不是重蹈覆轍?和千年前的天宮初識有什麽分別?這雙生劫還沒有過,再把他們二人湊在一起,冗月死了無所謂,可不能再連累了花二曲。


    冗月忽視他們劇烈的反應,自顧自的開口:“你們在這爭吵不休,無非就是一點,怕她有朝一日恢複記憶,再次迫害六界生靈,是嗎?”


    麵對他的問題,眾人支支吾吾的答了幾聲參差不齊的聲音。


    “是的。”


    “是。”


    “……是。”


    藍鳬看不慣這些人的遮遮掩掩,她直接撕毀了他們的偽裝:“可不僅僅是如此,你們不是還想知道淨世蓮的下落嗎?怎麽?敢想不敢認?”


    “上神!你!”


    元日星君氣不過,想要反駁,又不知該怎麽反駁,隻能吹胡子瞪眼。


    忽略他們二人言語上的爭鬥,冗月道:“這也好辦。”


    話畢,眾人還沒有反應過來,冗月轉身,抬手,掌心一收,九闕身後的花二曲隻覺得腰間一緊,整個人不受控製的往前飛去,她失聲尖叫。


    在她以為自己要撞上冗月的時候,她的身體又浮在了半空中,而後,隻見冗月的食指並攏,指尖有溢出一滴鮮血,混合著金光,滴進了她的眉心。


    觸感有些灼熱,燙的她眉頭微蹙。


    整個過程,動作迅速又幹淨,根本無人來得及製止。


    “冗月!你做什麽?!”


    九闕憤怒的上前,破除了冗月對花二曲的禁錮,接住她下落的身體。


    冗月轉身向他們解釋道:“本尊也肩負著守護六界的職責,不可推辭,諸位既然怕她再度危害六界,本尊便與她定下生死契,如此一來,也能換得諸位安心。”


    生死契?


    聽到那是生死契的一刹那,和塵的耳朵裏一嗡,隨後胸腔裏更是滔天怒火翻滾。


    “冗月!你太胡來了!”


    生死契是由神力強大的一方定下的生死契約,若一方違背契約則必死無疑,遵守契約的那一方則安然無恙,可若是一方在契約之外受到傷害,那另一方也會被波及,同生同死,一旦定下,絕不更改,倘若強行解除生死契,定下契約的一方會受到不同程度的反噬。


    “本尊以自己的性命押上,若這丫頭真起了為禍六界的心思,自不會放任她,如何?”


    話雖如此,可是就這樣為了一個都還沒有出現的事情,就獻出了天界的冗月神尊,是不是有點虧?


    冗月此舉落在和塵的眼裏,讓他的心裏有了些莫名的不安,他總覺得他知道了什麽,生死契看起來是堵住了眾人怕花二曲複仇的理由,可另一方麵,更像是在維護這個丫頭,以自己的命威脅他們,給了她一個生的機會。


    和塵神色的變化,全被冗月看在眼裏,自從兜率仙府被毀,他就知道當年的事一定有隱情,從方才的大殿之上來看,很多人要她死,既如此,他就偏偏不如他們的意。


    他一定要查清楚,和塵究竟瞞著他什麽事?


    九闕根本不願意,他一把將花二曲拉到身後,怒目圓睜:“冗月!誰允許你擅作主張?小曲又沒有同意跟你走,你給我解開!”


    冗月的目光緊緊的注視著九闕身後的人,他走過去,頷首看著她的眼睛,聲音裏破天荒的有些溫柔。


    “你可願跟我走?”


    她的腦海裏還是暮瑰一劍刺穿孟極的樣子,冗月的模樣,分明與這些要殺她的人是一夥的,一樣的可怕。


    花二曲堅定的搖搖頭:“不要,你和他們是一樣的,她殺了孟極,她殺了孟極……”


    說著說著,透徹的紅眸裏,淚水流出,自臉頰滑落,哭的委屈。


    “孟極沒死。”


    花二曲的哭聲戛然而止,怔怔的看著他,冗月肯定道:“他沒死。”


    “真的嗎?”


    “嗯。”


    他也是猜到了背後襲擊之人的目的,聯想到了上次見麵時,花二曲的所在地,想著既然太上道祖的兜率仙府都被毀了,那這事十有八九和那個小花妖有關,也就趕去了昆吾山。


    他看見了奄奄一息的孟極,耳邊似乎還回蕩著她的話,她說她的好朋友裏,有孟極,貓將軍……


    所以,他救回了孟極。


    “可以跟我走了嗎?”


    沒想到她這次還是搖搖頭:“不要,哥哥說,穿白衣服的男人,都是壞人。”


    九闕欣慰的笑了笑,他從花二曲溜出昆吾山的那一次開始,就告誡她要避開穿白衣的男人,所有的特征都是瞄著冗月的外貌說的。


    然而,冗月卻並不死心,他彎下腰,與花二曲平視:“可是,被拒絕的人會很傷心的,你忍心讓我傷心嗎?”


    在場的人嘴角抽了抽,神尊一臉波瀾不驚的模樣說出這種話,哪裏有傷心的模樣?


    她又扭頭看了眼九闕,那家夥頭搖的像撥浪鼓,花二曲扭頭,哥哥最大,正要拒絕的時候,冗月又開口:“喝酒嗎?”


    九闕眉心一跳,心裏暗道一聲不好!


    果不其然,那丫頭眉開眼笑,脆生生的應了一句:“喝!”


    冗月的眼底罕見的有了些笑意,他像極了人間界拐賣小孩的拍花子,接著蠱惑:“我那有很多好酒,你跟著我,喝不完,來嗎?”


    “來!”


    冗月毫不掩飾的笑了一下,誇道:“真乖。”


    這丫頭活著的事情,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有了冗月的這個生死契,那些人動手之前,也得掂量掂量,可讓九闕很不舒服的,就是這丫頭怎麽就又和冗月弄到了一起?


    關鍵是冗月用酒就拐走了他養了這麽多年的人,還是她自己同意的。


    而且不得不承認,他以自己為籌碼,確實保住了花二曲,有了他的出麵,確實無人敢對他動手腳。


    九闕隻是不明白,三千年前,他出手這麽幹淨利落,怎麽如今會以自己的命來護住這丫頭?


    他到底想幹什麽?


    冗月帶著花二曲經過九闕的時候,那丫頭還一副自己占了便宜的樣子,對著九闕小聲的說著自己的計劃:“哥哥放心,我喝完他的酒就回來。”


    “……”


    但願你能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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