冗月似乎沒有和息相談很久的樣子,沒一會就和花二曲匯合了,而且手上還有息相公主的手諭,二人就此平安出了妖界。


    到了天界門口,花二曲實在是忍不住,內心的好奇促使她開口道:“阿月,你究竟和那息相公主說了什麽?她怎麽放人放的那麽幹脆?”


    見她一張小臉上全是糾結,一整個想破腦袋也無法想出來的樣子,著實有意思,冗月萬年不變的眼神裏多了些柔和,他抬手,在花二曲的腦門上輕輕一彈。


    “阿曲,有些事,不必太過好奇。”


    “可我……”


    “神尊!”


    花二曲正欲開口追問,卻被一道聲音打斷,二人循聲望去,來人是天君身邊的女仙官玉衡仙子。


    她相貌端莊,發髻全部高高盤起,用術法整理的一絲不苟的,雖是溫婉的柳葉眉,可與她的眼睛配合起來,總是無端端的多了一絲嚴謹,看起來不是那麽的平易近人。


    “玉衡仙子,何事?”冗月問道。


    回答冗月的問題前,她的視線落在了一邊的花二曲身上,這丫頭還是一身的冥界氣息,睜著雙大眼睛四處看,見到自己也不行禮,所以,她對於這個從冥界來的小丫頭不是很滿意,在她看來,入了天界就要守天界的規矩。


    她打量花二曲的樣子也被冗月看了去,他在天界待得時間久遠,知道大部分的天界人都是什麽秉性,這個玉衡仙子向來重視天規,這丫頭要是被她盯上,少不得吃一番苦。


    “仙子?”


    冗月再度開口的聲音,將沉浸在自己思緒裏的玉衡仙子拉了出來,她抱歉的作揖,而後才道。


    “神尊,天君在束玉閣等候,請神尊即刻前往。”


    還是和以前一樣,每次打完仗回來,他都會召見他,說些麵上十分關懷的話語,然後賜些藥給他療傷,之後便不了了之,等到下一次需要他的時候,這些事便會重新上演,一副兄弟情深的模樣。


    曾幾何時,他真的以為全天下的兄弟都是這樣的,可當他看見花二曲和九闕的相處方式,才發現不是這樣的,進入妖界的虛空深淵尋他,是花二曲的主意,可是九闕並沒有放任她獨自去。


    他是陪著花二曲一同涉險的,即使自己和九闕並沒有多少交情,他也會因為花二曲而對他施以援手,可自己的兄長並不會這樣。


    他不喜歡天界的規矩,所以他的離怨宮內無人服侍,他不喜歡迎合他人,所以,他一直以來少言寡語,而如今,麵對天君的故技重施,他有些疲憊和反感了。


    冗月一揮手,燭龍骨和龍魂便浮在空中。


    “還請仙子告知天君,本尊乏了,先回宮休整,龍骨和龍魂均已帶回,煩請仙子代為複命。”


    說完,也等玉衡仙子的反應,他轉身道:“阿曲,我們走。”


    望著兩人漸行漸遠的身影,玉衡仙子有些懵,以往複命的都是他自己啊?怎麽這次不一樣呢?


    二人回到離怨宮後,冗月便將花二曲打發去修煉了,他自己則在弱水湖畔站著,一直站著,直到花二曲修煉完出來,他還是以相同的姿勢,站到了天界的日暮降臨。


    他修長的身形立在微風之中,衣袂飄飄,晚霞映著弱水湖光,染紅了他白色的衣衫,襯托的他整個人更加的俊美,隻是,深邃的眸子裏,神情似乎有些淡淡的惆悵。


    花二曲有些愕然,她以為,這樣一個生來無情的人,不會有太多的情緒,沒想到,他也會是一樣的。


    “阿月,你還好嗎?”


    出於試探性的原因,花二曲的嗓音聽起來比以往溫柔很多,冗月知道是她,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調整好了自己心情,才轉過身。


    “我無礙。”


    花二曲知道他目前是心裏不痛快,不然不會不見天君,反而躲回了自己的宮殿裏,想著九闕告訴她的事,花二曲打心底裏有些同情他,卻又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畢竟自己也是一樣。


    雖然靈婆對自己很好,但是偶爾想到她是因為身體裏的那個人才對她好,心裏還是會有些膈應。


    “阿月,你知道的,我生於冥界,那是個生死交疊的地方,在那裏,我身為看客,看過太多人的人生,說實話,其實不亞於親身經曆。”


    聽出來這丫頭是想要開導自己,冗月在這一刻心裏有點想笑,自己一個活了十五萬年的老頭,還能被她一個丫頭片子給開導成功了?


    見冗月盯著自己不說話,花二曲以為他在等自己的下文,就繼續道:“我之前擺渡靈魂去還魂崖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和尚,我看那人麵上起碼得有六十歲了,可鬼冊上卻說他隻有二十六歲,還是暴斃而亡。”


    “而且,若是佛道中人,一般不用受這六道輪回的苦,可以直接進入人道投胎,有的得道高僧是會在圓寂的那一刻,肉身不腐,靈魂得道成佛,好奇之下就問了他。”


    “他說,因為自己還有一件心事未了,我問他是什麽事?他說,他在遁入空門之前,他曾是一戶人家撿來的孩子,夫妻倆一開始是因為多年膝下無所出,所以撿回來的男孩,他們幾乎把所有的疼愛都給了他。”


    “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天道的捉弄,那對夫妻在收養他的第二年就生下了他們自己的兒子,他害怕養父母收回自己的愛,所以,從那個孩子出生的第一天開始,他就變得十分小心翼翼的,對於那個孩子,他是照顧的無微不至。”


    “或許是家裏人的溺愛,也或許是他自己太過於害怕失去這份不多的溫暖,他變得十分的懦弱,而那個孩子逐漸長成一個自私自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可就算如此,養父母還是對那個孩子疼愛依舊。”


    “到了婚嫁的年紀,他好不容易求的父母同意,娶到了自己心儀的女子,卻在成婚當晚,被那個孩子以醉酒的名義,闖入了洞房,趁他在外給賓客敬酒的功夫,侮辱了自己的娘子。”


    “這件醜事傳遍了他的家鄉,成婚的當晚,新娘不甘受辱,懸梁自盡了,養父母也自知理虧,卻隻說要給他重新物色一個女子,並沒說要還他公道,可他自小就懦弱,不敢忤逆父母,雖然心有不甘,卻還是不敢說什麽。”


    “後來,那個孩子染上了賭博的癮,家裏的財產全部被敗光了,要窮途末路的時候,他高中了,他瘋了一樣的衝回家,告知了養父母好消息,本來以為自己滿腔熱血,終於可以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恩。”


    “卻沒有想到,臨行前,養父母給他的飯菜裏下藥,讓那個孩子冒充他去京都上任當官,從而將他用鐵鏈鎖在了家裏,知曉情況後的他,一夜間白了頭發,容顏蒼老,漸漸的開始精神失常,成了一個見人就咬的瘋子。”


    “養父母看他已經瘋了,鎖著也沒有意義,就連夜駕著馬車,把他扔在了荒郊野外,他也因此因禍得福,被一個老和尚撿回了寺廟裏。”


    “說來也奇怪,在他發病的時候,隻有佛經可以安穩住他的病情,老和尚便日日給他誦經,久而久之,他的病情逐漸恢複了,也一同入了佛門。”


    “可是人卻變得沉默寡言了起來,再後來,京都傳來消息,新上任的王知縣因為貪汙枉法,被皇帝問斬了,家人在流放的路上也死了。”


    “廟裏的人發現,這個消息一傳播開來,那個沉默寡言的和尚,突然開始大笑,可是笑了沒多久,他就開始痛哭,哭的撕心裂肺,在大家不明所以的時候,他卻突然口噴鮮血,倒地而死。”


    冗月漸漸的聽的入了迷,不自覺的問道:“天道輪回,因果報應,大仇得報,他為何還有心結?”


    許久不曾提及這個故事了,花二曲越說心裏就越傷感,她晦澀一笑:“你忘了他的愛妻了嗎?”


    冗月這才想起前麵提及的那個新娘,可是人已死,就算轉世輪回,也不會記得前世的事情,又何苦糾結到現在呢?說來說去,又是情,他真的不能理解。


    花二曲知道他不懂,就解釋道:“因為那個女子真的是他的畢生所愛,她也算是因他而死,可是死後卻沒有得到相應的公道,他還擅自替她原諒了凶手。”


    “和尚說,他到現在都不能原諒自己,所以,他來之前,和酆都大帝做了交換,以自己今生的所有功德和生生世世轉世為人的機會,換取她生生世世的順遂平安。”


    冗月皺眉,這個和他以前聽過的情似乎不太一樣,這個故事裏的情,怎麽大多是犧牲呢?一個凡人,哪來這麽大的勇氣,去用自己的輪回來交易?隻為換取他人的幸福?


    “所以啊,阿月,凡人受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五陰熾盛,求不得,八大苦桎梏,咱們是跳脫在外的,比他們已經幸運很多了,其實拋去心裏那些想法,我們能做的選擇更多,所以,沒必要不開心。”


    等她說完這個故事,天邊的月亮已經出來了,這個離怨宮處於弱水湖畔的邊緣,日升日落都是一番美景,花二曲感受著湖麵上的風,頗為舒服的長舒一口氣。


    “阿月,我看過的人間疾苦眾多,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法力低微,即使渺小,或者卑微,我隻覺得自己隨心所欲,無大事愁,無小事憂,乃六界第一瀟灑之人!”


    花二曲對著他燦爛一笑,眼眸裏的光亮似乎能與這天宮裏的星宿還要耀眼,冗月被這笑容無端端的燙了一下,他迅速收回眼神,眸子裏有些不忍。


    無大事愁,無小事憂嗎?


    他第一次覺得胸腔裏有了些許愧疚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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