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七點多,張軍回到市裏就去醫院。


    他推開房門,看見羅豔正在給女兒喂奶,丈母娘和母親都不在,臨床多了一對母女安靜地躺著。他問羅豔:“咱媽回去了?”“喔,”羅豔頭也不抬悶聲說:“我——媽在洗帹子。”“怎麽?有情緒?”羅豔拉長腔調說:“沒——有。”“我聽你說話有點兒衝。”“我向來說話就這樣。”“我覺著不一樣。”“那是你感覺異常。”張軍嘿嘿笑著說:“你咋不說我有特異功能呢?”“嘿嘿,”羅豔學他笑兩聲,白他一眼說:“你咋不去飛呢!”女兒不吃奶了,張軍看著女兒逗她:“我是你爸爸,叫爸爸,叫爸爸!”女兒睜著雙眼看他,他又說:“爸爸,叫爸爸!”“她又不會說話,還能答應你?”“她不會答應她能聽懂哩!她知道我是她爸爸!”“咦——看把你美——的!”“那當然——啦!”羅豔把女兒放在她旁邊,女兒卻“哇——”一聲哭開了,羅豔連忙抱起她,抱起來就不哭了。張軍說:“看看,女兒還想看她爸爸哩,你卻不讓看了,那會行?”“咦——看把你能——的!”張軍說:“來,爸爸抱抱!”說著就伸出手臂抱起女兒,羅豔說:“抱平,不能打彎,她現在隻能平躺。”“一點兒都不能打彎兒?”“不能,說不能就不能!你不會抱就放下。”“咋不會抱?不讓她打彎兒就行了麽,就你能抱?”他就伸直雙臂。羅豔說:“我是坐在床上抱,坐著好抱。左臂彎著墊住她脖子,左手和右臂托住她脊背和屁股。”張軍抱了一會兒,羅豔說:“好了,放下吧,她現在最好是平躺,抱抱就行了。”張軍就把女兒放在床上,看著她笑著問:“給你買個玩具吧?你想玩兒啥?”他又問羅豔:“她現在能玩兒啥?”“她現在啥——也不能玩,她現在能玩啥?”“那就給她買聽的,看的,小鴨子,小兔子,音樂玩具。”


    逗了一會兒,張軍說:“我去幫咱媽去吧。”“現在才想起來?”“這不是想逗逗女兒嘛。”說著就往外走,剛出門就看見丈母娘端著盆過來,問他:“你下班了?”“喔。”“吃飯了沒?”“吃了。晚上我在這兒,你回去歇吧。”“你在這兒中不中?”“中,晚上沒啥事兒吧?”“也沒啥事兒,洗帹子麽。”“喔,洗麽。”“那我就回去了,明天買隻烏雞燉湯。”“喔,你回吧,我沒有騎車,不能送你。”“我走回去。”


    丈母娘走後,張軍問羅豔:“名字想好沒?”“想了幾個。”“說說看。”“‘雅麗’、‘麗芳’、‘俊麗’、‘翠麗’,還有‘鳳麗’、‘麗霞’。”“嗯,想得還真不少,都是帶個‘麗’,都不會不帶‘麗’?”“我就喜歡帶個‘麗’。”“那也行,‘鳳麗’、‘麗霞’挺好,就是太普通,太大眾化了。”“你還喜歡與眾不同的?那你想一個。”“暫時還沒想出來。”“今天,你媽說了一個。”“啥?”“‘鳳英’,還說是請‘先生’給取的。”“鳳凰的鳳、英語的英?”“喔。”“‘鳳英’,也可以,你覺著呢?”羅豔臉一拉,噘著嘴說:“不好聽。”“那你說叫啥?”“‘鳳麗’吧?”“你就喜歡‘麗’,是不是?”“就是,咋——了?”“那你說的算。”“就叫‘鳳麗?’”“喔。”“定了?”“喔。”“你媽還說取名字是大事,必須得請‘先生’看。”“這個好說。”“咋說?”張軍湊近她低聲說:“我說我是在漢康花一百元請先生給取的,不就行了?”羅豔笑逐顏開:“嗯,到時候你給你媽說。”“沒事兒,我說。”


    這時,女兒又“哇”一聲哭了。羅豔把手伸進她屁股底下一摸就說:“拉了,拿盆兒。”把屎尿布抽出來丟進盆裏,一手抬起女兒屁股,一手拿濕巾把她的屁股擦幹淨。


    張軍拿盆去洗尿布,洗好晾了,回來看見羅豔在喂奶,就問:“一天喂幾次?”“五六次吧。”“五六次?”“怎麽?你說是多還是少?”“嗯,有點兒多吧。”“她現在就是喝水、吃奶,奶也是奶水。”“哦。”“晚上也是?”“差不多。”“她現在基本上就是吃吃睡睡,白天睡覺少點兒。”“哦。”“半夜睡覺不要睡恁死,我一蹬你你就趕緊醒來。”“是!”“別光答應的怪快。”“還要看行動!”張軍挺直腰杆認真地說,羅豔就笑了。


    女兒睡著了,對麵病房的嬰兒不知道為啥又開始哭鬧,張軍說:“去個廁所。”就去外邊轉一會兒,樓道裏也有兩個嬰兒的哭鬧聲在共鳴。他上個廁所回來坐在羅豔對麵,羅豔問他:“上個廁所都這麽久?”張軍說:“透透風兒。”“你待著難受?”“嗯,有點兒著急。”“你才待多長時間就著急了?著急啥?”“沒事兒幹嘛。”“唉,名字幹脆就一個‘麗’字,咋樣?”“‘張麗’?那不是太簡單了?”“咱倆不都是一個單字?”“那你覺著哪個好聽?”“‘張麗’是簡單點兒,但是跟咱倆挺隨。”“嗯,有道理,那你決定,取名字是一輩子的事兒,得好好想想。”“那當然。”張軍躺下,看著屋頂。躺了一會兒,他問:“就叫‘張麗’?”羅豔說:“嗯。”“那就依你。”羅豔低聲問:“那明天咋給咱媽說?”張軍也低聲說:“那不難,還是像剛才說的。”“好。”二人說好,羅豔躺下閉上眼睡覺,張軍躺了一會兒也睡著了。


    半夜,二人被女兒的哭聲叫醒,一陣忙活兒繼續睡覺。之後,又忙活兒兩次。


    早上,張軍去外麵吃過早飯,再給羅豔帶點兒。八點多,張軍母親來了,帶一包點心、一袋豆奶粉,拿出點心讓他倆吃,二人都說剛吃過,不餓。母親看看小孫女還在睡就問:“我這小孫女鬧人不鬧?”張軍說:“鬧麽,一晚上叫我起來四回。”“那你想著當爸是好——當哩?”母親看見對麵床上沒人,就問:“這床上人去生了?”張軍說:“喔。”“啥時候去的?”張軍說:“不知道,半夜吧。”“現在還沒生?”“喔。”


    突然聽見一陣大哭聲傳來,之後就沒了聲音,隻聽見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母親說:“出事了,我去看看。”母親出去一會兒,回來說:“兩個人,沒了,老的昏倒了,真可憐!”


    昨天剛進來的靠門口的那位孕婦就害怕了,她又問母親:“都沒了?”母親點點頭,那孕婦就對丈夫說:“咱不在這兒住了,轉院吧?”丈夫說:“她是難產,咱好好的,你怕啥?”孕婦說:“這房間晦氣,不能住。”“那我一會兒去退錢。”


    張軍對母親說:“媽,我昨天在漢康花一百元請一個‘先生’給你孫女取了個好名字,人家看了女兒的生辰八字,又問了我倆的生辰八字和名字,才給取的一個單字‘麗’,叫‘張麗’,簡單又包羅萬象。”母親問:“一百——塊?一百——塊你都舍得?一百塊就買回一個字?”張軍說:“喔,人家算了又掐,說就這一個單字最好。”羅豔說:“給錢都是自願的,大城市三十、五十的都拿不出手。”張軍說:“人家那兒都是一百、二百的,還有給五百、一千的哩!”“哦,也就是,大城市人有錢!”母親說:“那就叫你買的好名字,小名叫‘麗麗’?”“喔,‘麗麗’。”母親就彎腰對著孫女叫:“‘麗麗’、‘麗麗’!”


    羅豔母親提著保溫飯盒進來笑著問張軍母親:“親家來了,吃飯了沒?喝碗雞湯?”張軍母親說:“不喝,吃過了,趕緊叫你閨女喝!”羅豔母親問:“這床的人走了?”張軍母親說:“沒了,老的住院了。”“沒了?”羅豔母親說:“真可憐!”


    “哇——”一聲響起,羅豔就抱起女兒喂奶,張軍母親湊近看看笑著說:“醒了,小孫女醒了,醒來就吃!”羅豔母親說:“吃吃睡睡長——長!”羅豔喂著奶聞見一股臭味就說:“拉了。”就抽出屎尿布丟進張軍拿著的盆裏,換上幹淨尿布。張軍拿著盆出去洗,羅豔母親要去洗,張軍說:“我去洗,你歇著。”張軍母親說;“就叫他去洗,不上班兒就幹點兒活兒。”


    十一點多,羅豔母親讓她把兩個雞腿吃了,又喝了雞湯,就讓張軍母親去家裏吃飯,說:“家裏還有雞湯,下點麵條吃一頓。”張軍母親推辭不過就跟她回去吃飯,張軍留在醫院。


    十二點多,他去外邊吃飯問羅豔還吃點兒啥,羅豔啥也不要,他就出去。


    吃飯回來,看見醫院大門口圍著一些人,大門上掛著一副白布橫幅,上麵寫著幾個毛筆大字:還我女兒還我孫子。大門前麵是一張草席上麵躺著白布蓋著的屍體,旁邊有三位老人和一個青年在哭。


    回到病房,羅豔問:“外邊有人在鬧?”張軍說:“喔。”羅豔就有點兒傷感地說:“也真是害怕,昨天還好好的一個人,今天就沒了,年紀輕輕的……”門口床上那個孕婦說:“聽說才二十五歲!”這時,她丈夫走進來說:“說好了,下午就出院!”那個孕婦說:“現在就走,拿東西走人!錢不退也走!”兩個人就收拾好東西出去了。


    羅豔問張軍:“你說晦氣不晦氣?”“有點兒,”張軍說:“咋?你也想搬走?”“你以後別坐那床!”羅豔倔倔地說,張軍立馬答應:“是!”他站在窗戶跟前看窗外,外邊人聲喧鬧、車來車往,陽光正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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