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程亮在車隊學習結束後,和劉師傅一塊兒出來。程亮去外邊吃早飯,劉師傅回家。劉師傅帶著歉意的口氣對程亮說:“車間的處理結果出來了,罰款一千五,本來要罰兩千還要出通報哩,我找人說了少扣點兒也不出通報了。你放心,這個月開資一定給你。”“不用不用,我全擔著。”程亮說。劉師傅說:“那咋行?這事兒跟你不相幹,能替我擔個名就很不錯了!”“那沒啥,那沒啥,”程亮笑著說:“我一個單身漢,一人吃飽全家不餓,你家裏事兒多負擔重,再說以後有啥事兒還得靠師傅幫忙哩!”“幫忙是肯定要幫的,這事兒是這事兒,一碼歸一碼。”“錢交給誰?”“從工資裏扣。”“那我一個月工資還不到一千哩。”“分三個月扣,這個月我就把錢全給你。”“不用,不用。”“那咋會行?”二人說著話來到段門口。程亮問:“師傅,吃點兒飯吧?”劉師傅想了一下說:“吃點兒也行。”就來到小吃攤兒前問程亮:“你想吃點兒啥?”程亮也同時問師傅:“你想吃點兒啥?”劉師傅說:“我不太餓,喝點兒稀飯就行了,你吃啥?”“我也喝碗稀飯,來幾個水煎包就行了。”劉師傅掏出五塊錢直接給老板,程亮要付錢讓師傅攔住了。劉師傅喝完稀飯,看程亮還沒吃完,就說:“你慢慢吃,我有點兒事兒先走了。”“好。”


    程亮吃完飯就回宿舍。走到段部樓前的宣傳欄前,看見有幾個人圍著在看牆上一張紅紙。程亮走近一看,是一張公示。是段上機關精簡人員任用名單,每個科室都少了一兩個人。一個人說:“這回是動真格兒的了!”“哎呀,你淨看啦,坑就坑住這些老百姓沒關係沒‘腿’的。”“下崗的去哪兒?回家?”“聽說是幹別的,是分流,不會讓回家的。”“分流幹啥?肯定不是啥好活兒。”“那你淨——想啦!”程亮繼續向前走,下崗不下崗,反正和他沒關係。他走到運轉車間旁邊的大路上,正好看見黃書記從對麵走過來。黃書記說:“正準備找你哩。”程亮忙問:“有事兒?”“段上籌辦一個刊物《金機之聲》,你抽空兒寫點兒稿子給我,我給你投,用了有獎勵。”程亮謙笑著說:“我不會寫文章。”“練練嘛!”“好,那我就試試,還得靠書記給指點哩!”“嗯,好好練練!”回到宿舍,卿寶不在,程亮就趴在桌子上想寫文章。寫了兩句,覺著不合適,想再寫卻再也寫不出來,就去找大強。大強不在宿舍,劉師傅躺在床上聽收音機。程亮打著招呼問:“劉師傅,啥時候回來?”劉師傅說:“昨天下午。”“聽說師傅第一關過了?”“過了。”劉師傅平靜地說著,沒有一點兒笑意。程亮問:“第二關練得咋樣了?”“才剛開始,剛才去了,沒車。”“第二關好過不好過?”“不太好過。”程亮壓低聲音問:“聽說現在都得‘聯係’?”劉師傅沉默片刻說:“咋說呢,反正有人幫你好過點兒。”“第二關就是機車檢查和試驗吧?”“噢。”“總共幾個活兒?”“十個活兒,檢查五個,實驗五個。”“多長時間?”“都是半個小時。”“緊不緊?”“緊嘛!有些還沒檢查完時間就到了。”“我也覺著是。”“你想哩,機械間那麽多電器,半個小時根本就看不完,高低壓實驗‘活兒’容易逮住,卻不好報不好判斷,很多人都報不全。”“嗯,不容易啊。”“你現在都開始研究第二關了?”“我聽司機長給我講過,隨便問問。”程亮笑著說,“剛才,我看見段部樓前貼著機關精簡人員任用名單,這回是動真格了!”“哼,越精簡越腐敗!”劉師傅嗤之以鼻,程亮笑了,問:“象他們任用人員是根據啥?”“根據啥?你想——!”劉師傅說:“還不是領導說了算?說是根據工作能力根據考評,其實全憑的是關係!能力強能力弱那還不是領導說了算?還能來個能力競賽?關係好能力不行也行,關係不好能力再強也不行,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就不行!到哪兒都是這。”“那是,那是。”程亮笑著說。“咱這單位你別看小,關係複雜著呢!尤其是段部樓,‘黑’——著呐!”程亮笑笑,沒說話。劉師傅又說:“原來一樓在黨辦姓邢的那個女的,這回就給精簡了。”“去哪兒了?”“去‘多經’了,咱段現在能著哩,有個養豬場、麵粉廠,現在又辦了個豆漿廠,她好像是去豆漿廠了。”“那也可以吧?”“可以啥?天天起早貪黑的,還能有坐辦公室美?她為啥能下崗?還不是年齡大了、沒關係嘛。”“聽說她好像也是有關係的。”“關係不硬唄,你看看段部樓裏哪個不是有靠山的?”“沒辦法,現在都這樣。”又說了一會兒話,程亮見劉師傅拿出書,就說:“不打攪師傅看書了,我走了。”他看見大強的包在桌子上,就問:“大強去哪兒了,師傅知道不知道?”“去打牌了嘛,這家夥現在牌癮大——著哩!還打通宵哩!”“去哪兒打牌了?”“這我就不知道了。”“那我走了。”“喔。”


    程亮想去找大強,卻不知道他在哪兒打牌,豎起耳朵聽了聽也聽不見打牌聲,他隻得又回到宿舍。他想給對象打個電話,卻又不想打。他現在越來越覺得趙雅芳太任性了,任性得讓人覺得根本不在乎他。前些天帶她去漢康轉,半夜兩點多退勤,二人找誌峰換了房間睡一覺起來吃點兒早飯,先去漢康最大的仁泰公園逛了一圈,然後去市裏大商場逛。雅芳看上一件裙子,程亮覺得不好看,而且太貴都一百八哩,況且夏天都快過完了,他就說:“夏天都快過完了,不用買裙子了吧?去看看汗衫吧?”雅芳說:“式樣挺好看的。”程亮說:“花色不太好看。”誰知雅芳一扭身就往外走,他連忙追上去問她:“你去哪兒?”雅芳冷聲道:“不買算了!”她徑直向樓下走去,程亮也跟著下樓,他心下一橫說:“那上去搞搞價錢,看能優惠多少。”雅芳尖著嗓子說:“算了吧,沒錢就不買了!”她頭也不回就往外走去,程亮也來氣了,他快步向前走超過雅芳繼續向前走。走了一會,他忍不住回頭看見雅芳站在路邊不走了,他隻得站住,想了想,他又走到雅芳跟前,雅芳根本不看他。程亮忍住氣問她:“還去看不看?”雅芳冷冷地丟下一句:“不去!”說完就向前走去,程亮隻得跟上。二人坐車回來,一句話也不說。從漢康回來一直到現在,二人一直在打冷戰。程亮也真是生氣了,以前肚子裏忍著的氣全都暴發出來,他決定要打打她的囂張氣焰,簡直太不講道理、太任性了,眼裏根本就沒有他嘛!程亮沉思著,拿起桌子上的書看了一會兒卻不知道看了什麽。猛然間,聽見樓上傳來一陣爭吵聲,聲音越來越大,再聽聽好像有大強的聲音:“輸不起就別來了嘛,賴賬還不承認?真雞巴‘小——把式!’”“你罵誰?”“罵——的就是你!”程亮開門出去上樓,看見兩個人正拉著大強走過來,勸著大強:“算了,他就是那種人。”“別跟他一般見識。”程亮走過去問:“咋啦?”大強說:“賴賬還不承認,真他媽‘小把式’!”幾個人走進大強宿舍,那兩個人也說:“那‘孩子’真雞巴不算回事兒!”程亮問:“誰啊?”大強說:“三十三車上的馬誌高。”另一個說:“今天本來沒叫他,是他進來賴著不走非要上場。”大強說:“毛病還大,揭牌帶牌,該出不出,磨磨嘰嘰,還老——想偷看別人牌。”“象他那種人以後就不跟他玩,唉,程亮,你沒事兒吧,正好,咱四個,繼續,繼續。”程亮知道他們是賭錢,不想打,就說:“我這水平不行,誰跟我一班兒誰倒黴。”“沒事兒,沒事兒,玩兒哩嘛!”“你跟你同學一班兒。”程亮看看表說:“快開飯了,我肚子都餓了,下午來吧?”“早哩,還不到十一點哩!”程亮說:“我早飯沒吃,現在開始帶不上‘帽子’就該開飯了。”大強說:“我早飯也沒吃,你一說吃飯我也餓了,走,不打了,吃飯。”“這會兒還沒開飯。”“去外邊吃米線。”“今天大強贏了,得請客!”“好,沒問題!”“走,進館子!”“那不行,剛才說了是吃米線。”“看把你嚇——得!”“小氣!”程亮問:“請客有我的份兒沒?”大強說:“你要是去了,你就欠我一頓飯!”“分得真清!”“那當然!”


    吃完飯回來,大強叫班了,就去食堂買份兒飯帶上。程亮去找平安,平安和李偉正在做飯。程亮問李偉:“啥時候又回來做飯了?”李偉一邊“嚓嚓嚓”地切菜一邊說:“早都回來了。”程亮問:“怎麽啦?不給‘媳婦兒’做飯啦?”“哪兒有‘媳婦兒’啊?就是有,也不能光給她——做飯啊,得讓她給咱——做飯,對不對?”李偉扭頭看一眼程亮繼續切菜。“對,這才叫男——人!男人就應該這樣!”程亮伸出大拇指響亮地說道,邊說邊看著李偉用手把切好的肉絲弄到鏟子上,倒進油鍋裏,“吱啦吱啦”地一陣爆響,他拿鏟子快速地來回攪著,再倒進切好的蔥薑蒜,攪幾下,把豆角倒進去,翻攪一會兒,蓋上鍋蓋兒“哧哧哧”冒著熱氣。“真香!”程亮誇讚道,“李偉,你以前學過炒菜?”李偉說:“我小時候就喜歡看我媽做飯,天天圍著我媽轉,我媽說我是‘鍋頭巡官兒’,看得多了就會了!”“你喜歡做飯?那你怎麽不學廚師呢?大廚吃得好工資又高,大賓館裏的廚師工資高——著哩!”“哎,現在也後——悔了麽,一失足成千——古恨麽!”“現在也不晚,現在也可以學嘛。”“現在學?算了吧,安心上班吧,想當大廚也不是容易的。我爸那時候就不想讓我學廚師,嫌廚師是伺候人的。”程亮笑了,對平安說:“你咋不學炒菜?光讓李偉給你炒?”平安說:“我才——不學哩,學會了將來結婚以後媳婦光——讓你做飯。”程亮說:“還是‘哲——人’看得遠。”“什麽‘哲人’?叫‘半仙兒’才對!”李偉說著把炒好的菜倒進碟子裏,放下鍋就急急忙忙去廁所了。程亮指一下外邊問平安:“和對象吹了?”平安邊盛米飯邊說:“可能吧。”“沒聽說嘛。”“聽說是人家又和原來那個好上了,給你舀米飯吧?”“喔——我吃過了。”程亮轉過身看到桌上有幾頁稿紙,上麵寫著題目《積極上進,競爭上崗》,他問平安:“這是李偉寫的吧?”“喔,人家參加演講比賽哩!”“好,有前途!”“那當然啦,‘紅——人’哩!”這時。李偉進來問:“說我啥?”程亮說:“說你積極上進參加演講比賽哩。”“哦,沒辦法麽,團委書記硬是讓我寫,我也不知道咋寫,愁——死人!”平安說:“積極上進嘛,這會兒又愁死人了?”程亮說:“我走啦,你們慢慢吃。”“吃點兒吧?”“我吃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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