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崔大夫竟有意與這幾個莊戶人商談有關茶湯的事宜,周管事不禁十分詫異。


    他下意識將目光投向麵前難掩激動的三人身上,就見這幾人除了收拾的較尋常人幹淨整潔些,也無甚特別之處。


    不及多想,周管事忙請崔大夫到倉房大院,那間專屬於他處理事務的書房中,慢慢相商。


    哪知崔大夫一擺手,伸手一指道:“那兒就不錯,樹蔭底下遮陰又涼快,況且就幾句話的事兒,就不叨擾周管事了。”


    崔大夫手指的地方,正是槐樹底下的食攤。


    葉銀紅三人聞言,忙把桌凳複又從板車上卸下。


    林老虎更是拿抹布把凳子擦了又擦,方請崔大夫與周管事,以及始終安靜站立一旁的兩個半大少年入座。


    落座後,葉銀紅三人興奮激動之餘,不免有些緊張。


    崔大夫微微一笑,率先開口:“老夫行醫數十載,這些年啊,但凡聞見湯藥味,總忍不住分辨裏麵添了哪幾味藥材,雖說方才是無心之失,到底把你們方子露了出去。”


    說到這裏,崔大夫臉上浮現些許愧疚之色。


    葉銀紅忙道:“崔大夫您言重了,咱們小門小戶,那解暑涼茶更是家家都會熬煮,用的材料也尋常的很,哪裏能稱得上方子,您老不必介懷。”


    這一番話說的討巧又體麵。


    聞言,崔大夫輕輕搖頭,麵上神色更加和緩。


    一旁的周管事,也不禁打量麵前侃侃而談的婦人。


    覺得她人雖沒甚見識,倒是生了一副好舌頭。


    “雖材料尋常,然也是你們家辛苦調配出來的,這事是老夫疏忽,所幸老夫受薛小姐所托,倒是能彌補一二你們的損失。”


    崔大夫作為一名醫者,多年來不管是坐堂問診,還是偶爾應官府詔令去參加義診,都看過經過太多的人和事。


    他見過有一些莊戶人家隻單單依靠著祖傳下來的一張藥方,就能勉強維持生計。


    雖這藥方未必能讓他們過上大富大貴、衣食無憂的生活。


    但至少也算是一個相對穩定、且能夠長期持續的補貼進項。


    就比如林家這道涼草茶,所用材料雖是些常見之物,然就是這樣看似普通的方子,卻是實實在在的解暑提神。


    其實,判斷一張藥方是否出色,並不僅僅取決其所使用的材料是否珍貴。


    同樣,開出這張藥方的人,是否是杏林高手也非關鍵所在。


    真正重要的,是這張藥方能否真正發揮出它的對症療效。


    隻要藥方名副其實,對患者有益,那就是難得的好方子。


    在崔大夫眼裏,林家的這張涼草茶方子,就歸屬於這類好方子。


    雖然,它隻是張解渴提神的消暑方子。


    聽崔大夫對自家涼茶方子如此推崇,葉銀紅三人都有些汗顏。


    他們沒好意思說,這所謂的涼茶方子,其實是家中老娘根據他們村附近的周邊環境,看見什麽下火草容易得到,隨口定下的罷了。


    而用來熬煮茶湯的那些材料,則是家中孩子幹活時,在河邊、或者山腳下,順手采挖的。


    大毛妮二毛妮多是在河邊洗滌衣裳,倆小姑娘帶回來的,多是荷葉、薄荷草……


    大壯二壯多是在山腳下割豬草、撿柴禾,倆小子帶回來的,多是竹葉、車前草、蒲公英……


    若哪日孩子們偷懶,那麽當日熬煮茶湯的材料,就隻有容易摘取的鮮竹葉了。


    不過,不管材料的組合與配比多麽隨心所欲,橘葉倒是雷打不動。


    家裏老太太十分執著,再三交代茶湯一定要添加橘葉熬煮。


    葉銀紅三人想到這些,不禁麵麵相覷,臉上流露出些許尷尬之色。


    崔大夫隻當他們莊稼人實誠,稍聽一聽誇讚就十分不好意思。


    他停住這個話題,轉而說起正事:“薛小姐心善,體恤力夫們暑天上工辛苦,便想在碼頭設置個茶棚,熬煮的茶湯用於力夫們解渴消暑……


    薛小姐原把這事委托給咱們醫館,實不相瞞,老夫今兒來,就是帶著藥徒們勘察茶棚位置的……


    隻老夫分身乏術,醫館其餘人等各有其職,著實騰不開手管理茶棚事宜,然老夫感念薛小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胸懷,故又不忍推脫。”


    他看著葉銀紅三人,眉目間一片平和慈藹:“老夫有意把茶棚托與你們管理,隻要你們能保證往後熬煮出來的茶湯,和方才老夫喝下的一樣,老夫回去就往薛小姐麵前遞個話,不知你們意下如何。”


    聞言,三人對視一眼,眼裏滿是驚喜之色。


    林老虎興奮的臉龐漲紅,結結巴巴道:“既崔大夫您看得起咱們,咱們豈有推脫之理。”


    林大熊也忙道:“不知熬煮涼茶的材料是你們醫館提供,還是咱們自個兒準備。”


    葉銀紅搓著手,神情有些扭捏,紅著臉問道:“敢問崔大夫,咱們管理茶棚,不知工錢幾何。”


    她話音一落,林老虎和林大熊瞧著崔大夫的神情,更熱切幾分。


    崔大夫撫了撫胡子,笑道:“熬煮涼茶從哪兒走材料,大概晚間就能定下,待明兒我再差遣我這兩個藥徒過來傳話於你們。”


    “至於工錢嗎。”崔大夫並不賣關子,看一眼周管事,繼續道:“一月最低一兩銀子是有的。”


    一月一兩銀子,老實說,按照他們現在食攤的收益,一兩銀子也不過是幾日的收益。


    隻食攤全靠力夫們捧場,萬一哪天又冒出來另外一個秦家爭搶生意,或是力夫們突然不買賬了。


    那他們這個食攤幾乎就再無活路了。


    而茶棚一兩銀子的工錢,於他們來說,幾乎可以算得上是穩賺不賠。


    隻要他們勤勤懇懇管理好茶棚,保證涼茶新鮮不酸壞,這一兩銀子基本就穩了。


    三人樂的齜出一口白牙,忙衝崔大夫再三道謝。


    崔大夫擺擺手,道:“我也就是牽個線,成與不成,還得看薛小姐的意思。”


    雖崔大夫如此說,三人還是很高興。


    他們按照崔大夫的要求,把桶中剩餘的涼茶裝進藥徒們隨身攜帶的竹筒。


    又目送崔大夫一行人催牛車遠去後,方啟程回家。


    路上,三人仍興奮的討論茶棚相關的事宜,三人你一言我一語說了一大通。


    遂最後一致決定,明兒煮涼草茶時,再多多放些敗火草株,務必使茶湯更濃鬱提神些。


    正樂滋滋說著,葉銀紅腳下一個踉蹌,差點跌倒。


    她暗罵一句,往地上一看,見是幾片陶碗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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