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樓之上,寒風獵獵,視野很開闊。


    虞蘇站在垛口處,視線落在城門前整裝待發的軍隊上。


    黑甲銀槍,旌旗招展,一眼望去,肅殺之氣撲麵而來。


    最前方,一襲玄色鎧甲的男人端坐馬背。


    腰懸長劍,一手扶劍,一手執韁,眉目沉穩,渾身透著一股淩然不破的氣勢。


    他正與副將交談著,語氣沉穩,偶爾抬眼望向城樓。


    直到城牆上出現幾道身影,陸玄昭說話的動作微頓,目光落了過去。


    三人之中,那抹熟悉的身影立在風中,衣袂輕揚,懷裏抱著著一隻毛茸茸的小狗。


    他望著她,嘴角勾起一抹難以掩飾的笑。


    “王爺?您剛才說什麽?”副將疑惑地問,奇怪的看著王爺。


    又順著他的目光望向城牆。


    平平常常,哪有什麽好看的?


    陸玄昭收回視線,淡聲道:“北境苦寒,命工匠加急趕製棉甲,沿途駐軍不得鬆懈。”


    副將抱拳領命:“是!”


    陸玄昭微微頷首,目光卻不自覺地又落回城樓。


    他目力極好,清晰地看見虞蘇牽起小狗的前爪,朝他晃了晃。


    有點……可愛。


    陸玄昭手指微動,剛想抬起,卻又頓住。


    片刻後,他垂下眼眸,鬆開指節,深吸一口氣,調轉馬頭。


    雙腿一夾馬腹,戰馬嘶鳴,揚蹄而起。


    “出發!”


    北境戰火未息,唯有速戰,方能早歸。


    ·


    虞蘇抱著阿黃,靜靜看著這一幕。


    李述歎了口氣,低聲道:“王爺這一去,怕是至少要數月才能回來。”


    沈桓靠在城牆邊,手裏捏著折扇,意味深長地看向虞蘇:“二小姐,可有與王爺道別?”


    虞蘇:“沒有,我不喜歡道別。”


    也……不喜歡離別的場麵。


    沈桓了然地點了點頭,正要說話,阿黃突然汪地叫了一聲。


    它前爪搭在城垛上,尾巴耷拉著,眼神落寞。


    虞蘇順著它的視線看去,遠處的陸玄昭已漸行漸遠,身影在晨曦中變成了一個黑點。


    她收回目光,側頭看向沈桓,突然道:“道別就像是寫話本寫到一半,非得強行給人物畫上個結局。可故事還沒完,怎麽能草草收場?”


    說罷,目光落回遠方,“王爺大富大貴之相,定會平安歸來。”


    一旁的李述聞言,輕笑出聲:“那自然,王爺定會凱旋。


    “不過話說回來,虞二小姐,你那本鍘湘案被禁了。”


    虞蘇聞言挑眉,也不意外李述知道她的真實身份。


    畢竟之前她命青葵聯係墨香齋時,借用了陸玄昭的地下網絡,瞞得了一時,卻瞞不了所有人。


    隻是,她的話本為什麽會被禁?


    虞蘇心中一動,幾乎瞬間就猜到了緣由。


    定是禮親王府在背後作祟。


    可沈桓卻緩緩開口:“以後夢裏歸舟這個筆名,怕是也用不了了。”


    虞蘇側眸看他,眼中帶著一絲不解。


    沈桓輕搖折扇,沉聲道:“陛下親自下的令。”


    虞蘇微微一怔,冷笑出聲:“竟然鬧到皇宮裏去了?”


    昭華當初設計汙蔑她名聲,被她一招反製,如今輸了竟然直接搬出陛下,真是好氣又好笑。


    虞蘇低聲嗤笑,卻又有幾分淡淡的羨慕。


    羨慕昭華背後有禮親王府撐腰,還有強大的外援可以任性妄為。


    沈桓突然開口:“虞小姐可知,若非玄王,你早已身陷囹圄?”


    “怎麽說?”


    “太後原本要緝拿夢裏歸舟,說此事有損皇室尊嚴。是王爺力抗皇權,以漠北戰事轉移視線,讓皇帝無暇顧及此事。”


    他說得輕描淡寫,卻絲毫沒提陸玄昭為了讓自己幫忙掩蓋虞蘇的身份,還留下了一個承諾。


    讓玄王欠下人情,可比那一摞銀票更值錢。


    他眸中閃過一絲暗芒,決定順手給陸玄昭來個助攻。


    讓虞小姐知道王爺的深意,也好被感動一番。


    如此,便不算辜負了玄王那一份人情。


    “玄王為了護你,甚至不惜以整個京城的局勢做籌碼。


    “虞小姐,這可不是小恩小惠,玄王護你至此,你可欠了他一個天大的人情。”


    虞蘇怔在原地,心頭一陣震動。


    她原本就猜到,陸玄昭暗中幫了她,卻沒想到他做了這麽多!


    沈桓見狀,嘴角一勾,大笑著下城樓,留虞蘇站在原地,思緒翻湧。


    李述嘖嘖兩聲,“這段日子王爺不在,虞小姐,你可得好生保重啊。”


    虞蘇秀眉輕擰,沉默了許久。


    李述見狀,生怕她多想,有歎氣安慰道:“其實王爺這麽做,也不全是為了你啊。漠北戰事緊急,他必須得去,順手幫你一把,未必就費了多少心思。”


    虞蘇抬眸看了他一眼,眼神莫名,忽然問:“李述,若是‘夢裏歸舟’的身份真被查出來,後果會是什麽?”


    李述被她突然的問題問得一愣,咧嘴一笑,“還能是什麽?編排皇親國戚,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輕則身陷囹圄,重則……殺頭嘍。”


    虞蘇低頭,指尖在阿黃的背上畫著圈,聲音輕得仿佛微風拂過:“可事情的起因,是昭華郡主先汙蔑我的呀?”


    李述嗤笑出聲:“虞二小姐,你可真是……還這麽天真呢。


    “你以為這世上講究誰先動手嗎?這講的是身份,是地位。


    “昭華郡主是誰?太後的外甥女,陛下的堂妹,背後有天下最尊貴的兩個人撐腰。”


    虞蘇聽著,忽而輕笑了一聲,笑意卻不達眼底。


    她緩緩抬頭,目光冷沉,“是啊,我這性子,什麽時候能改呢?總是忘了。”


    這裏沒有所謂的人人平等,也沒有公道正義。


    李述微微一怔,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麽。


    ·


    虞蘇抱著阿黃回家,經過酒館。


    耳邊傳來一陣吵鬧聲。


    側眸一看,隻見人群圍成一團,正七嘴八舌地議論著。


    虞蘇踮起腳尖,竟發現被圍在中間的,是陳湘君。


    他一身酒氣,臉色通紅,神情狼狽。


    自“陳湘案”風波後,他徹底成了京城的笑柄。


    原本靠著幾篇文章在書館混口飯吃,如今被辭退了。


    四處投文也無人願意發表,名聲更是臭不可聞。


    本想著借酒消愁。


    偏偏被認出來,酒客們沒一個放過他的。


    “陳湘君,你個沒良心的,拋妻棄子不說,還跟昭華郡主勾搭在一起!”


    “可不是嘛,攀高枝就攀高枝,居然還下毒手想害死原配,簡直禽獸不如!”


    “嘖嘖,果然話本裏的東西都是真的,這種人還能好到哪去?”


    陳湘君臉色青一陣白一陣,氣得渾身發抖:“你們胡說八道!我什麽時候和昭華郡主……”


    忽然,他靈光一閃,不知道想到了什麽。


    話還沒說完,一杯酒潑了滿頭。


    他猛地站起,怒摔酒瓶,和那人纏打在一起。


    酒館裏頓時一片混亂,眾人紛紛躲避。


    陳湘君雖然憤怒,但酒意上頭,又是個文人,哪裏會什麽拳腳功夫。


    很快他就被揍得鼻青臉腫,狼狽不堪。


    虞蘇站在巷口,冷眼旁觀。


    “這就叫惡人自有惡報。”


    她低頭看了看懷裏的阿黃,伸手拉了拉它的小爪子,笑眯眯地問:“昭昭,你說本小姐做得對不對?”


    阿黃眨了眨眼,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情緒,汪汪叫了一聲。


    虞蘇輕輕一笑,摸了摸阿黃的腦袋:“不錯,不錯,果然跟我是一條心的,你也覺得他罪有應得吧。”


    虞蘇轉身抱著阿黃回家了。


    隔日一早,虞蘇剛起身,青葵便匆匆跑進院子,神色複雜。


    “小姐,聽說那陳湘君……溺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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