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遠大師這次的講經堂選在了半山腰的聽鬆閣。


    閣前是一大片開闊的青石地,足夠容納上百人。


    聽經之人按照身份高低排列座位,靠前的都是王侯貴族,後排則是商賈平民。


    這次講經的主題是自由。


    真遠大師意在借此化解煩惱,幫助眾人反思內心的執念與束縛。


    正因如此,寧遠侯夫人帶著傅懷溪來了。


    兒子最近情緒低落,心思不在正道上,每日不是喝悶酒就是發呆。


    侯夫人看得直發愁,想著讓大師開解開解,也許能讓他振作些。


    傅懷溪本不願意來,被侯夫人硬拉著上了山。


    沒成想這一來就看到了魂牽夢繞的人。


    寧遠侯夫人早在虞蘇幾人入場時就注意到了她。


    一看她朝這邊走來,心頭頓時升起一股厭煩,暗自嘟囔著晦氣。


    本想當作沒看見,偏偏虞蘇竟然被安排在她旁邊不遠處。


    再看身側的兒子傅懷溪,那雙眼睛呆呆盯著虞蘇,不爭氣的模樣叫人看了直窩火。


    真是個沒出息的東西!


    侯夫人心裏罵著,也心疼著。


    氣得胸口發悶,偏偏還要保持微笑。


    衛夫人並不知曉虞蘇與寧遠侯府的恩怨,仍舊笑容滿麵地與侯夫人寒暄:“夫人竟也來了,看來今日可真是佛緣不淺。”


    侯夫人咬了咬牙,“衛夫人倒是有閑心陪未來的兒媳來聽經,真讓人羨慕。”


    衛夫人一聽,笑得更燦爛了,笑道:“是啊,蘇丫頭可是個好孩子,難得孩子們緣分深厚。如今聘禮都過了,待良辰吉日一到,便可將她接進門了。”


    侯夫人斜眼掃了虞蘇一眼,眼底閃過一抹冷笑。


    她還未開口,傅懷溪卻忍不住插話:“衛夫人真是好福氣,令郎能娶虞小姐這般美麗機智的佳人,當真羨煞旁人。”


    衛夫人被誇得有些愣,臉上是高興,但總覺得這話聽著哪裏怪怪的。


    倒是一旁的侯夫人,哪裏聽不出傅懷溪這酸溜溜的語氣?


    瞧瞧,還放不下呢?


    侯夫人心裏那叫一個氣!


    憑什麽把她兒子玩弄於股掌,她兒子還對她念念不忘,不準他們下手暗地處置了。


    虞蘇微微一笑,語氣自然,“世子抬舉了,我哪比得上世子爺呢。聽聞世子下月就要迎娶王尚書家的千金小姐了,二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才真叫羨煞旁人。”


    她的語氣淡淡,聽著全無波瀾,可聽在心懷鬼胎的傅懷溪耳裏,卻別有意味。


    他莫名覺得,虞蘇是不是還在意著自己?


    這一聲“郎才女貌”,聽著竟帶著一股醋意。


    傅懷溪心裏突然有些微妙的愉悅,那死潭一般沉寂的心仿佛泛起了點點漣漪。


    衛夫人連忙附和:“可不是嘛,世子爺大婚之日,必定熱鬧非凡,全京城的貴族都會去捧場!”


    侯夫人捏著帕子,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那是自然,王小姐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的。我家迎娶王小姐,必定是八抬大轎,十裏紅妝,滿京城都得羨慕。”


    她說完,目光掃向虞蘇,眼神裏滿是隱秘的譏諷。


    這話分明是借機打壓虞蘇,諷刺她小戶出身,還是庶女,根本無法與王小姐相比。


    虞蘇神色淡然,抬眸一笑,“世子爺能迎娶美妻,真替你們高興。畢竟世子曾經可是許多名門閨秀的夢中情郎呢。”


    傅懷溪隻覺得胸口一震,心髒像被什麽擊中了一般。


    他怔怔地看著虞蘇,仿佛看到了一線希望,那顆已死的心,竟悄然複活。


    他幾乎想不顧一切衝到她麵前,求她回來。


    隻要你肯回頭,我可以退婚,哪怕被全京城唾罵也在所不惜!


    侯夫人看到兒子的表情,心頭頓時警鈴大作,狠狠攥緊了帕子,差點忍不住要出聲喝斥。


    可礙於場合,她隻能強行按下怒氣,:“真遠大師就要出場了,咱們還是好好聽經吧,莫要再閑聊。”


    隨著清鍾一響,真遠大師步上高台。


    禮拜佛像後,真遠才緩緩開口:“今日講經之題,便是自由。所謂自由,不在外物,而在於內心。”


    他以佛經為引,從“執念”談起。


    “有些人窮盡一生追求外在的束縛,卻忘了唯有放下才能獲得內心真正的自在……”


    眾人聽得如癡如醉。


    衛夫人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


    傅懷溪卻目光一直落在虞蘇身上,完全沒聽進去。


    侯夫人看著兒子這模樣,哪裏還有聽經的心情,氣得手中的帕子都快撕爛了。


    講經一個時辰後,中場休息。


    衛子嶽已聽得迷迷糊糊,直接趴在衛夫人懷裏睡著了。


    衛夫人無奈地替他整理衣襟,輕聲笑著對虞蘇道:“佛經深奧,對稚童來說,還是太乏味了。”


    虞蘇輕輕點頭,嘴角噙著一抹淺笑,“這是自然,就連我聽著也有些困頓。哪像您,對佛法這般虔誠,才能真正聽得進去。”


    衛夫人被這話逗得一笑。


    傅懷溪看著虞蘇低頭與衛子嶽說話,眼神柔和中透著幾分縱容,心裏頓時不對勁了。


    真要去給人當後娘,也不願意嫁他。


    在傅懷溪看來,自己無論家世才學都遠勝衛宵。


    那鰥夫憑什麽能娶虞蘇?


    侯夫人掃了一眼傅懷溪微動的神色,眼底閃過一絲冷意,隨即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緩緩開口:“虞二小姐果然聰慧出眾,難怪能得衛夫人青眼相加。說起來,前些日子聽聞京中有幾位貴女險些被拐,其中竟還有一位姓虞的小姐,不知虞二小姐是否聽聞此事?”


    虞蘇神色未變,似笑非笑地看著侯夫人。


    倒是衛夫人臉色一白,手中的帕子差點掉了下來。


    “侯夫人,這話是從何說起?虞小姐一直安然無恙,您聽岔了吧。”衛夫人勉強笑著開口,額頭卻隱隱滲出汗意。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不是說消息封鎖的很嚴嗎?


    侯夫人目光一轉,笑得燦爛。


    那姑娘是不是虞二小姐並不重要,隻要她說是那便是。


    玩弄她的孩子,必讓她身敗名裂。


    “哦?那真是奇了,我那守備司的遠房親戚可是親口說過,那幾日守城盤查的名單裏,可有位姓虞的小姐。衛夫人,這就真不巧了。”侯夫人語氣幽幽。


    四周的人聽到這話,頓時來了精神。


    佛經早已聽得昏昏欲睡,這冷不丁拋出一段八卦,瞬間點燃了興致。


    目光紛紛投向虞蘇,滿是揣測。


    “什麽?姓虞的?該不會就是她吧。”


    “我要她,哪裏還有臉出來,早就一條白綾上吊了。”


    “哎,可憐的女子啊,若真是她……”


    議論聲漸起,衛夫人臉上已是冷汗直冒,捏著帕子看向虞蘇,眼中滿是焦急。


    傅懷溪心頭一緊,忍不住道:“母親何出此言?未有證據之前,何必如此揣測?”


    他這話出口,四周靜了一瞬,侯夫人臉色青白。


    這傻兒子! 哪有當眾打自己母親的臉的?


    他怕不是被那女人迷得連腦子都糊塗了。


    她這番話,可全是為了誰?


    虞蘇見狀,眉眼含笑,緩緩開口:“侯夫人信口開河之前,不如先統一好話術。您和世子爺的說法可不一樣呢。”


    侯夫人咬牙,指尖狠狠絞緊帕子。


    這虞蘇,真是牙尖嘴利!


    “我也是一片好心,為虞小姐擔憂,畢竟京中姓虞的貴女,可真不多。”


    “侯夫人既然篤定我就是那位被拐的虞姓女子,可否拿出真憑實據?”


    虞蘇聲音不急不緩,又道:“守備司職責重大,豈會隨意泄露機密?消息若確實傳入了夫人耳中,倒是耐人尋味。若沒有……夫人今日這番言論,恐怕就顯得有些孟浪了。”


    “我……不過是隨口提了一句,怎知虞小姐這般敏感,難道我說中了?”侯夫人冷笑一聲,咬牙說道。


    “您既然隨口提及,我隨口反駁便是,怎會敏感?”


    四周聽著的貴婦人們紛紛露出微妙的神色。


    傅懷溪心亂如麻,一邊暗惱母親多事,害虞蘇平白受此揣測,又忍不住看向她那從容淡定的模樣。


    無論身陷何境,她總是這樣鎮定自若。


    偏偏他就是喜歡她這份冷靜篤定。


    衛夫人就長舒了一口氣,連忙接口笑道:“侯夫人真是愛玩笑,蘇小姐一直在府中,哪裏出過什麽事呢?咱們還是聽聽大師講經吧,別讓這些閑話擾了清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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