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風和日麗的下午,我蹲在地墾邊,拔著菜苗…


    那些播撒的菜籽發芽長大後,就會變得很擁擠,需要移植到新翻的土地裏,它們才能長得更粗壯。


    一旁的秋月,揮舞著鋤頭在翻土。突然!她丟下手中的工具,走過來說道:“小姐,您別動!”


    我一哆嗦:“啊?怎麽了?”


    “您衣領上,有一隻小毛毛蟲在爬!”


    “啊?毛毛蟲?在哪?快…快幫我把它弄下來呀!”我驚慌失措的喊道。


    秋月手一伸,用兩指輕輕撚住毛毛蟲,並在我眼前晃了晃,“喏…小姐,給您看!”


    我瞪著她手上毛絨絨的蟲子,連連甩著手,“啊…快拿走,別離我這麽近!”


    秋月掩嘴笑了笑,“小姐,這小毛毛蟲不咬人的!”


    “你…你快拿走呀!”


    再次瞟了一眼,她手上的蟲子,黑色毛絨絨的,那背上還帶著三條熒光色花紋。


    看得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出來了…


    “秋月,快把它弄死扔了!”


    隻見秋月幾步走到養雞的跑道旁,把蟲子往裏一丟,幾隻雞飛快的跑過來哄搶。


    “小姐,您瞧,這些雞最喜歡食小蟲子了。奴婢隻要得閑,就到菜地捉蟲子予它們食!”


    “那些蟲子樣貌如此嚇人,你不害怕嗎?”我詫異的問道。


    “這些菜蟲,雖貌醜,卻不傷人。故而,奴婢以為,實無可怕之處!”


    我以敬慕之眼神凝視著她。


    自幼便畏懼此類軟體動物的我,竟受那蟲子影響,對餘下的菜苗已無拔之欲。唯恐觸摸到那些毛蟲,隻怕連手亦不願要了!


    “秋月啊,你且慢慢種著,我去瞧瞧小喜那邊狀況如何!”遂尋此托詞,便逃之夭夭。


    數款麵霜的生產銷售,已漸漸步入正軌,眾人每日皆按部就班地勞作著。


    天氣愈發寒冷,須臾,便已入臘月。一個雪花漫天飄灑的季節。在小庭院中,有幾株梅花樹,開得甚是嬌豔。


    用過午膳,眾人又各自忙碌去了。


    本欲小憩片刻的我,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遂披上厚重的貂毛披風,懷中捧一小暖爐,獨自行往小庭院賞梅去。


    此刻的小庭院,白雪皚皚,幾株寒梅盛放,花影搖曳。立身於梅樹下,猶如置身於一幅清幽的古詩畫中。


    此景此情,令我憶起費玉清叔叔唱的那首《一剪梅》!遂自配音律,輕聲吟唱起來……


    “真情像草原廣闊……真情像梅花開過……就在最冷枝頭綻放……”


    我沉醉於飽含意境的歌聲之中,渾然不覺,有一人立於身後的雪垛之旁,正聽得如癡如醉。


    而此人,恰是數月未曾露麵的歐陽祁!


    原來,自上元節分別之後,他便隨母親前往其外祖母家。因其外祖母家突生變故,且無得力男丁,他這一去便是數月之久。


    昨夜裏剛返的歐陽府,他便迫不及待地前來探望心心念念之人。


    方才,他行至於菲屋前,就見她的背影朝小院子那邊行去,他遂遠遠地尾隨其後。


    隻見她立於梅樹下,時而輕撫梅朵,時而輕嗅其香,那笑顏恰似梅花般嬌豔。


    驀然,悅耳的歌聲自她口中傳出,那歌聲直入他的心底,那歌詞仿若為他而寫。


    如此應景的詞曲,與悠揚婉轉的歌聲,令他不由自主地沉醉其中。


    而令歐陽祁始料未及的是,離他不遠處的假山之後,亦立著一道黃色倩影。


    她正在癡癡地凝視著,那道數月未曾出現的青衫身影…


    她看到,他似乎又清減了不少,也變黑了些許。雖仍是溫潤如玉的公子模樣,卻也增添了幾分成熟男子的沉穩氣質。


    那道立於假山後麵的黃色倩影,便是小喜。


    適才,小喜於後院事畢而出,瞥見一襲青衫自小花園掠過,心下以為花眼。遂循跡而至……


    直至小庭院,方確認,那抹青衫背影,正是她朝思暮想之人,愉悅心起,正欲上前問候。


    然而,小喜又發現了大小姐的身影,正立梅花樹下賞梅,口中似有歌謠輕哼。與大小姐相距稍遠,故而全然不聞所哼何曲。


    小喜不由自主閃身,匿於假山之後,唯有悄然凝視,以解相思之苦。當見他,癡望著梅樹下之人,且隨那歌聲沉醉之態,其心隱隱作痛。


    那邊歌聲停止,遂聞得他擊掌讚之聲。


    “妙…唱得甚妙!於菲妹妹,數月未見,連歌聲都這般悅耳了。”


    聞得溫潤之聲,我驀然轉身,望著他,微勾唇角。


    “祁哥哥,別來無恙!”


    他先是一怔!隨之驚喜問道,“於菲妹妹,你叫我什麽?”


    “叫你祁哥哥呀!”


    “你…恢複記憶了嗎?”他眸底現出期待之色。


    “沒有呢,於菲把你當哥哥,故而叫你祁哥哥呀!”


    須臾,他的眼神再度黯淡無光…


    “於菲妹妹,適才所唱之曲名為何?”


    我凝思,此乃費叔叔之歌,豈敢妄自冠我之名,逐答道,“適才不過信口胡謅,那曲自是無名無姓!”


    “哦?於菲妹妹竟還精於編曲,我甚是喜愛方才的歌詞,可否謄抄一份予我?”


    我微微一笑,推諉道,“方才乃是一時興起而唱,此刻有些記不起了,容我回去好生思索,屆時再遣小喜手書一份呈於您。”


    他頷首,“外頭嚴寒,我們回屋中敘話吧!”


    “好的,走吧…”我應道。


    望著他們漸行漸遠的背影,小喜方才緩緩自假山後步出。凝視著雪地上二人遺留下的兩行足跡,她的口中輕聲呢喃出三個字。


    “祁哥哥!”


    寒風凜冽,她的鼻子凍得通紅,她輕吸了一下鼻子,轉身移步至梅樹下,伸手折下一枝梅花,湊近鼻端輕嗅,而後緊閉雙眸,似乎在回味著梅香的餘韻……


    隻見她手握一支梅,繞著梅樹緩緩地舞動起來。她的動作時而舒緩,時而有力,那優美的舞姿,宛如一隻在雪中優雅舞動的仙鶴……


    舞罷,她深深地呼出一口氣,伸手折下兩支開得最豔的梅枝,小心翼翼地抱於懷中,遂沿著地上兩行已變淺的腳印徐徐行去。


    剛至屋門旁,便聽到大小姐正在向歐陽祁講述上官府這數月的情況。


    小喜手捧梅花走進屋內,“啊!原來是歐陽公子,真是稀客啊!”


    “小喜姑娘,數月不見,你倒是越發穩重了。”歐陽祁答道。


    我微笑著說:“那是自然,小喜如今可是我們優美養顏館的中流砥柱呢!”


    “真沒想到,如今天都朝最負盛名的麵霜,竟然出自上官府你們之手!”歐陽祁滿臉詫異。


    我瞥了他一眼,“怎麽?莫非我們就不能有這個本事嗎?”


    “不不不,於菲妹妹,你可別誤會了我的意思!”


    小喜捂嘴輕笑,“小姐就是愛說笑,公子不必在意!”


    看見她懷裏的臘梅花,我驚訝地問道,“咦!小喜,你剛去摘梅花了嗎?”


    小喜頷首,“嗯,奴婢看這梅花開的甚是惹人喜愛,就想著折兩支回屋養在瓶裏,供小姐觀賞!”


    “可剛才我也去庭院了,怎沒見你?”我凝視著她。


    小喜不慌不忙的回答,“難怪奴婢剛在梅樹下,看到兩雙腳印。許是你們前腳剛走,奴婢後腳就過去了!”


    歐陽祁看著小喜的手,皺了皺眉,“瞧瞧,為了折梅枝,你的手都凍紅了,快到爐邊暖暖手吧!”


    小喜聽了,心裏泛起一絲波瀾,暗暗思忖:他,是在關心我嗎?


    看她杵著不動,我催促道,“小喜,歐陽公子叫你過來暖手,怎麽還傻站著呢?”


    “嗯,好,奴婢先去將梅花插上。”


    “稍等,拿來我看看。”我伸手示意。


    小喜移步上前,我拿起一枝梅花端詳片刻,麵帶微笑地凝視著她。舉起梅花在她下巴處輕輕拂過…


    “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小喜倒是頗有情趣呢。”


    隻見她麵色微紅,“小姐,莫要再打趣奴婢了。”


    話畢,小喜迅速奪過我手中的梅花,轉身走去將其插入瓶中。


    我自是明白小喜的心思。忽然,我拍了一下大腿,“不好!竟忘了老爺子讓我去其書房有事相商。”


    我急忙起身,尋了個理由要去見老爺子,讓歐陽祁在屋內稍候,聲稱很快就回來。


    如此,便可為小喜和歐陽祁創造獨處之機!


    出了屋子,本想去上官於雪房中稍作停留,才走了幾步,我又悄然折返,貼在牆邊偷聽……


    小喜將梅花插入瓶中,轉身為歐陽祁倒上一杯熱茶。


    他接茶杯時,手不小心碰到小喜的手,隻見她身體猛地一抖!仿佛被電擊了一般。


    歐陽祁見小喜神色有些異常,問道:“怎麽了?”


    “沒……沒事,公子請喝茶!”


    歐陽祁用杯蓋輕輕拂去茶沫,吹了吹,輕抿一口,便將茶杯放下。


    “方才聽於菲妹妹說了,小喜可是大有進步呢!”


    “那些都是小姐教的!”


    “那也要頭腦靈活,才能學得會呢!”


    小喜低下頭,一臉羞澀,“可否當作,這是公子在誇讚奴婢呢?”


    “沒想到,我們小喜丫頭,跟著於菲妹妹不但學了手藝,連說話都學得如出一轍!”歐陽祁打趣道。


    小喜輕聲一笑,“數月不見,公子也越發的風趣了呢!”


    我蹲在屋外的牆角處,聽到他倆在屋裏聊得挺和諧。逐躡手躡腳的離開了…


    來到上官於雪屋裏時,看到她正端坐在暖爐邊,在飛針走線的繡著花。


    “雪兒,如此專注,所繡何物?我已行至近前,你竟未察覺!”


    “啊,姐姐來了!妹妹在繡荷包。”


    “荷包?顏色怎如此之深?”


    “姐姐,此乃男子所用荷包。”


    “哦?莫非,雪兒已有意中人?”


    她羞澀頷首,“正是,此荷包是繡與淩公子的!”


    我心下一沉,“你既難以得見他,又如何能將此荷包交至他手?”


    她停下手中動作,凝視窗外,輕聲呢喃,“雪兒堅信,我與淩公子定會再次相逢。故先將其繡好,待彼時,便可交付於他!”


    聞此,我不禁歎了口氣。瞥見二夫人步入,遂起身欲辭別。


    “為何?見我至此,你便要離去,莫非小娘我,是那凶惡的母老虎不成?”二夫人言道。


    “非也,小娘過慮了,是於菲尚有要事需往老夫人處,正欲離去,恰巧遇您前來!”


    “姐姐,你剛來,便要走,可是妹妹屋中凳子,令姐姐坐得不適了?”上官於雪亦附和道。


    我心中暗自歎息,果真是母女,言辭皆如此,話中暗藏鋒芒。


    我沉聲道,“豈會,適才偶然路過妹妹處,便進來看看。此刻,需往老夫人處商議些事情。”


    豈料,正在擦拭桌子的小艾,忽開口:“哦!大小姐,無需去了。適才奴婢去打水時,瞧見老夫人與老爺已然出門,剛走不久!”


    此刻,我竟有種騎虎難下的感覺…


    上官於雪放下手中針線,起身拉我的手,“姐姐,安心坐下吧!大娘又不在屋裏,你去了也尋不到,不如在妹妹這兒說會話!”


    我無奈道,“看來,也隻得如此了!”


    二夫人步履輕盈,行至榻邊端坐,小艾為其與我,各斟了一杯茶水。


    “姐姐,煩請幫雪兒瞧瞧,這鴛鴦的眼睛,我總是繡不好!”上官於雪將荷包遞至我麵前。


    我未作思索,沉聲道:“這些針線活,我亦不擅長!”


    於雪麵露疑色,看著我,“姐姐莫不是在與雪兒說笑吧?”


    我麵露窘色,“妹妹,何出此言?”


    隻見她放下手中荷包,起身走進內屋,出來時手中多了一物。


    我定睛觀瞧,竟是個荷包!


    她走近,將荷包塞入我手中,“姐姐,可還記得這個?”


    隻見那青色荷包上,兩隻鴛鴦耳鬢廝磨,繡得活靈活現!


    我仔細端詳著手中的荷包,“妹妹,這是?”


    “姐姐,難道不記得這個荷包了?”上官於雪滿臉狐疑地看著我。


    “莫非你忘了?姐姐不是失憶了嗎!自然是記不得了呢!”我解釋道。


    “手藝也能忘?這可是姐姐親手繡給歐陽公子的荷包呢!”上官於雪一臉惋惜之色。


    “哦?這……那它怎會在你手中?”輪到我麵露疑惑了。


    她回憶起,“那日,姐姐受傷被抬回府時,妹妹跟在後麵撿到的。本想等姐姐康複了,再交還予你,卻一直將此事擱置了!”


    我無奈道,“無妨,忘了就忘了吧。”


    “今日就物歸原主吧!”雪兒又將荷包塞進我手裏。


    我看著手裏的荷包,“妹妹若是喜歡,留著便是!”


    “這是姐姐送給歐陽哥哥的定情之物,雪兒才不要!”她竟一臉嫌棄。


    她又拿起繡到一半的荷包,“姐姐,快教妹妹繡這個鴛鴦的眼睛。”


    “啊!這……失憶症,真是讓我連帶針線活都忘了!”我搪塞過去。


    上官於雪霎時沉默。


    端坐於榻上飲茶的二夫人移步過來,“此有何難,來,且讓娘教你!”


    二夫人複又凝視著我,一改往昔之態。


    “於菲啊,你棄大小姐之位不顧,偏要去墾地種菜。現今連女工亦不會了,日後嫁入歐陽府,何以侍奉夫君?聽小娘一言,不如回頭再將這些學起。”


    我頷首應是,心中卻暗忖:學女工幹啥?難道隻為侍奉夫君?我才不要學……


    然口上卻應道,“諾…於菲謹遵二娘之教誨,日後必當潛心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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