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自家門口的時候,是晚上的七點半,女兒應該已經和媽媽吃完了晚飯,正守著電視機,在看自己最喜歡的動畫片。


    想給媳婦女兒一個驚喜,我沒有敲門,而是躡手躡腳把耳朵貼到門縫上,想先聽聽家裏的動靜。


    結果很失望,裏麵靜悄悄的,既沒有電視的聲音,也沒有聽見女兒和媳婦的說話聲,而且門縫裏也看不到屋內泄露出來的燈光。


    一百多天前被從家裏帶走的時候,我沒來得及拿上自己的鑰匙,於是隻好敲門,連續敲了好幾下,一點反應都沒有。


    過道對麵的門開了,鄰居大嫂又驚又喜地說:“原來是小林回來啊,你媳婦前幾天帶孩子回娘家啦,給我這留了把鑰匙,我這去給你拿。”


    道過謝後,接過嫂子給的鑰匙,我進了自家的門。


    進門後,我把家裏所有房間的燈光都打開,希望能聞到媳婦和女兒的氣味,感受到這個家曾經帶給自己的安寧和溫馨。


    媳婦把家裏拾掇得非常整齊,整齊得讓我感覺冷冰冰的,少了生活氣息和有小孩的家庭該有淩亂。


    心中有種非常不好的感覺,我匆匆推開每個房門,逐個看了一眼,衛生間、廚房和涼台也沒放過。


    作為曾經的行政科長,我家住的這套單元房算是很寬敞的。


    一大一小兩個臥室,一個麵積不大的門廳,廁房和衛生間之外,還有一個挺大的陽台。


    帶涼台的大臥室歸媳婦和女兒,我平時住在北向的小房間裏。


    小房間不大,一張單人床,一個寫字台,一個上部是書架,下半截可以放衣物的組合櫃而已。


    寫字台正中間的地方,端端正正放著一個用膠水封了口的牛皮紙信封,我心髒狂跳,雙手哆哆嗦嗦地撕開信封。


    信封裏隻有一張寫了廖廖幾行字的便箋紙:


    對不起!


    實在忍受不了在辦公室被人指指點點,帶女兒在樓下散步的時候,淹沒在左鄰右舍或鄙夷或憐憫的目光裏,不想讓女兒在這麽小的時候受到傷害,咱們分手吧!


    囝囝姓林,永遠是你的女兒,任何時候都可以去姥姥家看她!


    方便的時候通知我一聲,咱們把手續辦了!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擎在手中沒有一點份量的這張薄紙,如千鈞重石,瞬間壓垮了一個錚錚七尺男兒。


    天塌了!


    雙腿一軟,我頹然癱在女兒出生後,自己睡了兩年的小床上,心髒揪成一團,大腦中一片空白。


    媳婦比我大兩歲,她是我的初戀的,我們是自由戀愛的。


    倆人都在礦機關上班,確定關係之前,我們已經認識了好幾年。


    說不清誰追的誰,忘了是誰先表白的,因為相互有好感,見麵的機會比較多,年齡相近,都到了該成家的時候,我們很自然地走到了一起。


    確定關係半年後,我們領了證,在我父母的強烈要求下,媳婦盡管很不情願,還是陪我回老家住了兩天,按我們當地的習俗走了個過場。


    沒有在單位舉辦婚禮,隻是分別給關係特別要好的朋友發了把喜糖,我倆低調地完成了自己的人生大事。


    嶽父是礦務局機關的普通幹部,嶽母是集體工,他們相當中意我這個姑爺,不但一分錢彩禮沒要,還給女兒陪嫁了一輛價值上萬元的摩托車,一輛當時剛上市的,紫紅色的太原產川崎125。


    媳婦有點小潔癖,話不多,不太愛交際,但很大氣,有主見,比大多女人都要理智。


    結婚後不到一年,我們有了女兒。女兒是媳婦含辛茹苦,自己一手帶到了三歲多。


    因為工作比較忙,在帶孩子的問題上,給媳婦幫的忙不多,我常常有愧疚感,總以為以後有大把大把彌補回報的機會。


    和媳婦的感情說不上有多麽恩愛,不是蜜裏調油那種類型,但我覺得結婚後,我們的生活很融洽,很輕鬆,沒有被家庭,被另一半束縛住手腳的感覺。


    我倆都是很自律的人,結婚四年來,沒吵過一次架,連大聲爭執的情況都沒發生過。我始終認為我們的小家庭生活雖然平平淡淡,但很溫馨。


    除了對自己的事業前途很執著外,我對生活別的方麵的要求都不高,從來沒有想過要談一場轟轟烈烈,可以泣鬼神的戀愛,沒想過要掙很多很多的錢,要大富大貴,也沒想過光宗耀祖,讓父母家人在鄉親們麵前趾高氣揚。


    我很戀這個家,無法想象少了媳婦,缺了那麽可愛的女兒,自己以後的生活還能有什麽樂趣!


    不滿十六歲的時候離開家鄉,告別父母,獨自來到舉目無親的榆樹坪礦,當了一名井下工人,曆經數不清的磨難挫折,十幾年一路風風雨雨到今天,非常不容易。


    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堅強的人,不會在任何艱難困苦麵前低下自己高傲的頭顱,但此時此刻,所有的自信心變成了一地的雞毛。


    事業遭遇到重大挫折,無端卷入了一場和自己不沾邊的權力鬥爭遊戲,成為別人手中任意擺布的棋子,以至於蒙冤入獄,蒙受了巨大的恥辱,從一個人人羨慕,前途無量的年輕幹部,淪落為被眾人鄙視唾棄的犯罪嫌疑人。


    如果說這些都沒讓我失去信心,沒有喪失鬥爭勇氣的話,最親近的人,曾經以為會攜手白頭,共同走完此生的妻子,在自己最需要鼓勵和支持的時候,毅孔決然地選擇了離開,這對我的打擊無疑是毀滅性的。


    像一具沒有生命,沒有知覺的木偶,我從傍晚坐到黎明,從黎明坐到豔陽高照,感覺不到困倦,感覺不到累,不饑不渴,也不想抽煙。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不知道此刻是中午還是下午。


    家裏的電話鈴聲響了很多次,我沒有動。


    室外傳來好幾次敲門聲,我還是沒有動。


    窗外的光線漸漸暗了下去,天黑了,家裏所有的燈依然亮著。


    又響了敲門聲,夾雜著嘈雜的說話聲。


    門外說話的人顯然不少,七嘴八舌的,聲音很大,似乎聽見有人說去拿斧子,咱們把門劈開。


    我從靜坐了一天一夜的小床上站起來,手扶著牆,搖搖晃晃挪到門口,慢慢扭開了門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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