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恩棠沒想到陸襟會停下來。


    她本不想跟他說話,但有必要為陸家老爺子和老太太解釋一下,以免誤會。


    “沒有。陸爺爺和陸奶奶對我很好。”


    淺淡的語氣被濃重的鼻音掩蓋。


    陸襟往她這邊走了幾步,輕飄飄又似是隨口一問:“那是想家了?”


    這句話讓許恩棠的鼻子一酸,眼淚又湧上,忍不住輕聲哽咽。


    奶奶走後,她就沒有家了。


    後來他們結婚,她以為終於和他有了個家,但似乎隻是她一廂情願。


    陸襟:“好像我幾次見到你,你都在哭。”


    月色下,少女抱膝坐在水邊的石頭上,垂著眼不語,單薄的肩膀繃得很緊,細看在輕輕抖動。


    陸襟看了她幾秒,再次開口:“想哭就哭。”


    語氣漫不經心的,又像在哄人。


    很多次都是這樣,隻要他一哄,或者隨便展露出一點關心,許恩棠心底壓抑的酸澀就會不受控製湧上來,鋪天蓋地把她淹沒。


    這次,她努力對抗這種情緒。


    見她在跟他反著來,肩膀比剛才繃得還要緊,陸襟笑了下,自上而下打量她。


    “他們到底從哪裏看出來你乖的?”


    最難抵抗的就是情緒湧上來的那一瞬,許恩棠的胸口悶得滯澀,指甲掐進手心。


    她發現忍過這一下就好了。


    遠處的夜色裏隱隱傳來交談的聲音。


    是長輩們吃完飯出來散步。


    許恩棠不想讓陸老太太他們看見自己哭,立刻起身。


    她剛要回房間,發現他們就是從自己回去的方向走來的,迎麵就會碰上。


    在她愣怔的片刻,手腕驀地一緊。


    池塘邊有一片太湖石堆砌的假山,透瘦嶙峋。


    許恩棠被拽進假山裏。


    手腕上溫熱的觸感帶來癢意,讓她身體緊繃,很不自在。


    她扭著手腕想要掙脫,“你幹什麽?”


    站定後,陸襟鬆開手。


    許恩棠想也不想,就要出去。


    陸襟手臂一橫,攔在她身前。


    許恩棠差點撞到他,連忙停下腳步。


    陸襟的目光落在她的臉上,語氣慢悠悠的:“你這樣被看見,我怎麽說得清?”


    “他們肯定會以為是我欺負了你。老爺子又得教訓我。”


    許恩棠要開口,他抬起手指放到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交談聲已經越來越近。


    許恩棠不再說話。


    現在她想出去也來不及了。


    被撞見她和陸襟晚上從假山裏出來,更加說不清。


    假山裏的空間很小,許恩棠往後退了半步,與陸襟拉開距離,後背貼上假山。


    即使這樣,仍然很逼仄。


    陸襟的氣息存在感很強。許恩棠把臉偏向了一邊。


    剛過農曆的十五,月光還很盛,透過假山的縫隙照進來,一片銀色,讓假山裏不算很暗。


    許恩棠半邊的側臉就在陸襟眼前。


    臉上的淚痕還沒幹,下頜線條流暢潤澤,在月光像塊精致漂亮的冷玉,透著倔強。


    “許恩棠。”陸襟看了她幾秒,低低地喊了聲她的名字。


    聲音壓成了氣音。


    “我得罪過你?”


    外麵已經能聽到腳步聲了,不急不緩。


    說話的聲音是陸老太太和魏荷。


    許恩棠抿唇不語,關注著外麵的動靜,隨著她們走近變得緊張,怕被發現。


    陸襟倒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虧我當年還安慰過你。”


    許恩棠意外地看了陸襟一眼。


    他說的是他們初見,她從爺爺的葬禮上跑出去自己一個人哭,被他撞見,他讓何嘉煜在電話裏給她講笑話。


    前世她來到北城,他見到她後沒什麽特別,而且從來沒提起過這件事。


    她以為他是類似這樣安慰女孩子的事做得太多,不記得了。


    原來他記得的。


    最開始她來到北城跟在他身後、被他煩的時候,她很多次都想問問他還記不記得了。


    現在得知他記得,她卻沒有了想象中的欣喜。


    隻有一股說不出的澀然堵在喉嚨裏。


    陸老太太和魏荷已經走到池塘邊了。


    她們繞過來就能看到他們。


    許恩棠和陸襟都沒再說話。


    陸老太太與魏荷有一搭沒一搭說著的都是些最日常的事,很場麵的話。


    聽得出來不是很親厚。


    陸家的事許恩棠是知道的。


    陸聲滔和魏荷是聯姻,平時各過各的。魏荷與老爺子老太太當然不會太親,隻有尊重。


    魏荷還說到不知道陸襟跑哪裏去了。


    陸老太太:“可能是去他的房間了。我們說話,他一個小輩坐在那兒也不愛聽。”


    ……


    離得最近的時候,她們和許恩棠、陸襟隻隔著一塊太湖石。


    好在她們沒有停留,說著話繼續往前走了。


    許恩棠剛鬆了口氣,眼前陡然一亮。


    是陸襟的手機。


    他們藏身的地方被他手機的屏幕照亮。


    “嗡嗡”聲在假山裏響起,好在他開的是震動。


    但陸老太太和魏荷才走沒多遠,要是回頭,會看見手機散發的光亮。


    許恩棠的心又提起來,用眼神提醒他。


    陸襟迅速按掉了語音電話,把手機熄屏。


    許恩棠餘光看見屏幕上的名字,扶著假山的手不自覺地用力,指尖泛白。


    那三個字對她來說很熟悉。


    是遠在美國的趙漫詩。


    陸老太太與魏荷沒有發現這邊的動靜。


    又大約過了半分鍾,她們的聲音漸遠。


    陸襟看向不知道在想什麽的許恩棠,繼續之前的話題,壓著聲音:“哭起來倒是跟那會兒一樣。這麽喜歡一個人躲起來?”


    許恩棠垂著眼睛,語氣很淡:“我不記得了。”


    池塘的水麵被一陣陣微風吹著,映在太湖石上的波光似因為她這句話停滯了一下。


    陸老太太和魏荷的聲音幾乎快聽不到了。


    許恩棠:“她們應該走遠了,我先走了。”


    說完,她側過身體,從陸襟與假山之間走了出去。


    陸襟的手機又連續震了幾下。


    是何嘉煜給他發消息。


    他拿著手機從假山出來,指尖在屏幕上輕點。


    回完條消息,他抬眼看向即將消失在柱子後的背影,輕嗤一聲。


    哭就哭,哭得再可憐跟他有什麽關係。


    就不該多管這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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