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


    管理櫃子的老阿姨叫李嬸。


    弓著背的老太太看起來有些瘦弱,這條船上你可以見到很多人,


    有的人一臉純善看不出為何會出現在這條船上卻心思狠辣,


    有的人臉帶濃瘡出言粗鄙卻有著無可奈何替死鬼一個。


    這條船上的人各懷心事,濃縮成社會的一角,從初來乍到的恐懼到如今逆來順受。


    這是人性,陰暗麵也是社會的必需品。


    陰陽調和,自開天辟地就被定下來的規矩。


    池墨荷已經放棄幻想和掙紮,開始成為船上的一員了。


    “第一步就是做櫃姐,咱們整個二層都是船上vip老爺們才可以進來的地盤,男人心裏寂寞,你們就憑本事化解寂寞,一共三十六個櫃子,采取末尾淘汰製,


    等站到第一排最中間的那個位置的時候,就可以變成花魁,隻需要個別客戶點名才用出來見客。其餘可以在自己房間解悶兒就行”


    李嬸眼睛亮亮的,說話的時候總像在笑。


    “變成花魁,就有好日子咯~”


    李嬸用手指了指最後一排最角落的櫃子,池墨荷乖乖的走了進去,黑色的幕布霎時就落了下來,這裏沒客人的時候全用黑布罩著,誰也看不見彼此也無法交流,隻有無邊無際的黑暗,


    她們像是擺在貨架上的商品,在開張前都隻是一團沒有尊嚴的肉。


    “這裏沒有別的規矩,隻要能讓客人走到你的櫃子前,就是勝利”


    李嬸的話還回蕩在腦子裏,


    好巧


    燈亮了,今天開張,第一波客人到了。


    黑布全部掀開,精美的水晶櫃子裏全是女人,有的扭動腰肢吸引來客的目光,有的開始脫衣服展示傲人的身材,


    一尊尊全透明的櫃子裏展示的好像是古希臘過來的白色雕像,活過來的雕像,如果不是親眼所見,


    你無法想象人因為錢,可以被分成這麽多等級。


    三六九等,她們已經不算人,擺在菜場上的豬肉還有緊俏的時候,這裏是有錢就可以碾壓所有規則的世界。


    而且這裏不是大賣場,客人總是少的。


    肉卻很多。


    極少有客人能走到場地內的角落,看到池墨荷。


    三十六個櫃子各顯神通,我說了,能在這個船上活下來的人,就沒有善茬。


    也就是說,池墨荷她目前還沒有能力走出這個透明的牢籠,在這個地獄裏一探究竟。


    在這裏騷的浪的賤的野的、黑皮膚白皮膚黃皮膚也應有盡有,池墨荷如何能吸引人能穿過巨大的場地,忘卻前麵的櫃子,直直來到自己麵前呢……


    “男人麵前啊,就得在清流中做變態,在變態中做清流”


    白思雯曾經這樣給她說過,姣好的臉蛋是基礎,出其不意和反差感是疊加的魅力,


    脫穎而出靠的是別人沒有的,我有。


    不知為何幾年前見安時序的記憶湧了過來,蘇州評彈?!


    《色·戒》裏王佳芝躺在漢奸頭子懷裏的吳儂軟語,都能讓狠辣的易先生落淚,那如果在這個聲色犬馬的水晶櫃子裏唱蘇州評彈呢……


    而且要裹緊衣服唱蘇州評彈!


    這些個櫃子的女人都在盡力展示一個色字,皮囊生意全在那塊肉上麵了,可這裏最不缺沒有下限的尺度挑戰,在變態中做清流,


    清的見底把色字剔的一幹二淨!


    池墨荷調整一下姿勢,勾起蘭花指,微微側偏著頭,一開口就是煙波細雨,誰能不憶江南?


    長長的嬰兒直睫毛是江南的霏霏細雨,粉黛不染的臉是連綿害羞的姑蘇城,她不再勾著人隻想往床榻上走,


    那按分鍾計算男女間的歡愉實在是太短!


    細細嫋嫋的聲音傳來,在空蕩蕩的大廳有些微弱的回音:


    青磚伴瓦漆,白馬踏新泥。


    山花蕉葉暮色叢染紅巾。


    屋簷灑雨滴,炊煙嫋嫋起。


    蹉跎輾轉宛然的你在哪裏。


    歌聲一起,帶著麵具的男人們都是一抬頭,初一聽像是隔壁某房間裏傳出來的聲音女聲空靈悠遠,在仔細辨別一會,會發現這聲兒似是來自這間豪華大廳裏的角落處


    這麽長時間以來,關在櫃子裏的女人都像是不會說話的洋娃娃,從來沒有人在這裏想過用聲音吸引別人,


    大家都掉入了空虛的色潭,似乎忘記自己還有別的器官,那空不見底色相沒有回味的餘地,


    但這頭一響就如此特別,唱的還是起源於漢代的蘇州評彈。


    千古年來無數男人驗證過的,從後宮三千到青樓才女,


    雖然最後的歸宿都是纏綿的那張床,但曲兒真真是最好的前戲!


    池墨荷沒有注意到何時自己麵前站了男人。


    她隻知道,第一步就是走出這個水晶櫃子,像之前一樣把逆境熬出花來。


    門上有鎖,靠近的人可以從外麵,自己點開按鈕把櫃子打開。


    男人的食指上戴了一個巨大的藍寶石戒指,池墨荷並沒有停下來,而是看著自己的客人繼續唱著,盡管他已經打開櫃門,


    她還是堅持唱完最後一句,才微微欠身靜靜的謝幕。


    男人鼓起了掌,帶著半截麵具的臉上能看出來英俊,薄薄的嘴唇海天一線,堅毅鋒利的下頜線因為習慣性微微昂著頭,透著一股不可一世的傲氣。


    藏藍色的西裝麵料透著隱隱的金絲線,西裝裏麵沒穿任何真空上陣,v領一路向下被胸肌撐出一些褶皺。


    斯文敗類,嗬嗬。


    “203”


    敗類他開口了,紳士的伸出手,王子邀公主一舞一般。


    “我的榮幸”


    池墨荷抬起小腿,邁出了櫃子。


    剛來那會腳背上被硫酸穿透的血洞已經掉了痂……


    白思雯很想墨荷,最近和她聊天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做了闊太後女人都漸漸消失在朋友圈是常態,


    看著池墨荷發在社交平台上的動態,說是秀新買的寶寶床,其實背後是愛馬仕鱷魚皮牆,五顏六色花花綠綠的鬧心。


    她嫁了人,有了孩子落定了腳步,師徒一場已經到了尾聲。


    白思雯把手機擱在一邊,對著鏡子扯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表情,身邊的女孩漸漸都不在男人懷裏掙紮有了依靠,


    自己半生歸來還是獨自一個,雖說羽翼漸豐,但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一個人讓她感受過愛,


    愛,是白思雯一生的功課。


    那天關圳幫自己搬完家就再也沒出現過,每一個在生命中出現的男人都像是上帝派來提醒她別再幻想奢望,每一個都帶著目的和私欲,瓜分掉她所有的力氣。


    在這個世界上隻剩下薄薄的一張皮。


    白思雯掂著烏雞湯走進醫院,眼下隻有互相折磨讓她還有活著的感覺。下著雨拖著水電梯實在是擁堵,白思雯選擇慢悠悠的走步梯上去


    醫院的步梯回音很大,一開始隻有白思雯高跟鞋的聲音,一直走到二樓交接處,她聽到頭頂上方傳來女聲


    “我都說了,我不愛你!”


    “你覺得是什麽會讓我看上你?無趣的要死!”


    女孩的聲音好聽但實在是太凶,白思雯還以為是哪一個被寵愛的小公主在打電話朝著可憐人撒潑,無奈的搖搖頭,被愛的有權利尖酸刻薄


    “當初不是你答應和我在一起的嗎?”


    男生的聲音有些熟悉,白思雯輕輕放下了邁出的步子,盡量不發出聲音,她不想在摻和進任何人的愛恨情仇了,特別是那個男生已經表明要和自己沒有瓜葛。


    白思雯真是恨透了老天爺對她的刻意捉弄,在天上看的真是不嫌事大。


    “你不也隻是看上了我當時院長閨女這個頭銜嗎?你愛我!?”


    \"一身窮酸味還不老實,光想著往上靠吧!,關圳,我告訴你!你別誰他媽的都惡心!”


    “你當我是傻子啊!”


    女孩的聲音有些激動


    “反正是你爸爸讓我娶你的,你可以給他說。”


    關圳的聲音很冷靜。


    “你別想拿我爸爸壓我,他喜歡你,不代表我就願意嫁給你!”


    女孩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聲嚇得白思雯一縮腦袋。


    “你不會得逞的,關圳”


    女孩的眼裏滿是冷漠,她實在是懶得多看眼前這個男孩一眼,離開了校園出去留學才知道世界有多廣闊,她天性自由。


    “景藝,別忘了我手上有……”


    關圳沒有說下去,看著女孩的眼睛也沒有威脅的意思,他不想把事情鬧得難看,但是又想達到目的,這樣的一張臉還是帶著無辜的


    女孩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關圳啊,你去爆料吧,說我的私生活你也沒高雅到哪裏去”


    女孩甩開男生的手轉手要走


    “那如果,我說的是你爸爸的事情呢,新院區的裝修,食堂的承包人,後勤部的關係戶,你在美國的別墅,還有你媽媽澳大利亞的……”


    關圳一口氣說了很多,每一句關鍵詞都讓這個叫景藝的女孩睜大眼睛,他原來並沒有把她放在眼裏,


    擒王先擒賊,景家誰說話當家就拿著誰的命脈。


    “你……”


    女孩突然有點害怕,他要拿她們一家的命運來同歸於盡嗎?


    爸爸知道他掌握了這麽多證據才不得不答應婚事的嗎?


    他不是一直都死死的巴結著她們一家嗎,什麽時候開始知道這麽多事情的……


    他有這麽…心機嗎?


    叫景藝的女孩對眼前的男人突然很陌生。


    白思雯真想拍手叫好。


    這個男孩總是這麽亦正亦邪,天真中帶著能把敵人開膛破肚的凶猛,可是他又這麽平白直敘的說出如此嚇人的話來,


    無辜到看起來不是故意要威脅誰似的。


    他總是很抱歉,他總是不留情麵。


    “關圳……”


    女孩的眼神帶著見了毒蛇一般的害怕。


    “景藝,你知道我的,我不會害人的”


    男孩笑了笑,朝著女孩張開了懷抱。


    白思雯掂著烏雞湯的手已經有些麻,這對兒小年輕話太多了,想把左手換到右手的空擋,


    因為手柄帶著汗有些濕滑,飯盒就這樣咣啷一聲掉在地上,打破了之前偽裝很好的寂靜。


    白思雯甚至有種氣笑了的無奈,這是鬧哪樣?


    電影裏麵所有的偷聽者都會在最後關頭,因為自己的蠢笨而暴露,看電視的時候她還覺得這樣的安排真是降智,沒想到自己也栽在這上麵。


    “誰!?”


    白思雯下意識的抬起頭,不出所料樓梯的空隙間,從上麵露出兩個腦袋


    白思雯已經知道女孩叫景藝,臉白的像糯米團子,她匆匆一瞥趕緊撤了回去,拉開消防門立刻消失在樓梯間,


    消防門重關起來很大聲,樓梯間立刻有了層層回響


    白思雯沒有動,直直望向那雙站在高位望向自己的眼睛。


    此刻關圳望向那張臉,覺得老天爺真是諷刺,從那天起,自己似乎就無法和這個女人糾纏清楚,


    命運一直牽連著線的兩端,除了兩位當事人我們都知道


    這線,就是月老的紅線。


    兩個沒感知過愛的靈魂,都以為愛情應該是軟綿綿的裹在身上剪不斷理還亂的柔情,哪有這樣割肉帶血的鋒利,


    她們的初相遇就注定無法提純最美好的愛意,但是愛情就是這樣複雜,它不一定純潔高尚,也不一定清澈見底,


    但是它存在。


    關圳一步步走了下來,替白思雯撿起來飯盒,拿出手帕蹲下來擦了擦濺在高跟鞋上的油漬,慢條斯理的收拾著一切,


    他做這些,都是為了拖延時間,他需要整理好心情才能站起身來對著女人微微帶笑


    “思雯,家裏人住院啊,在哪個科?”


    他避而不談,雖然很想知道她是從第幾句開始聽的。


    “哦哦,是我爸爸生病了,在這住院來著”


    白思雯晃過神來,有些尷尬。


    “病人其實沒法喝雞湯,太油了”


    他還在閑扯,沒有放她走的意思。


    白思雯知道他在套她的話,一筆勾銷勾不了,在醫院方便,照顧一下她家人,總算可以在勾一筆了吧


    “哦哦哦,不是,其實是我自己喝。”


    “我來看我爸,順便吃個午飯”


    白思雯沒有掩飾,她在他麵前從一開始就亮了底牌,她的事甚至池墨荷也不知道太多,但是關圳不一樣,


    她在他麵前不需要任何偽裝,她們都知道彼此不見人的那一麵有多陰濕肮髒,故而顯得更輕鬆。


    關圳了解白思雯,不要用尋常人的生活軌跡去推算她的故事。


    “關圳”


    白思雯還是忍不住先開了口,她實在是沒心情再去閑扯


    “做得好”


    “為了達到目的,就該如此”


    白思雯的右眼像是盛開的向日葵,燦爛逼人。


    男孩被女人的話嚇到了,原來她聽完了全部,並且稱讚他的手段,她欣賞他的不善良?


    弱肉強食,他算是另一種方式的劫富濟貧


    “謝謝”


    關圳直視白思雯的眼睛


    他在她麵前,


    終於卸下來所有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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