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剛亮,池墨荷就被手機叫醒,電話在手機屏幕上一閃一閃,池墨荷有點猶豫,不曉得這個時候朱老師為何會撥響她的電話。


    “池墨荷,現在馬上來一下。”


    聽不出有什麽特別的語氣,但話語裏不容反駁的嚴肅,告訴池墨荷事不宜遲,穿好衣服池墨荷連忙跑出宿舍門。


    一直到她關上門,在下鋪假寐的崔芳才刷一下睜開了眼睛。


    池墨荷一遍又一遍按著電腦回車鍵回放錄像,她甚至在這個時候生出了特別奇怪的念頭:視頻把她拍的怪好看的……


    人在大難臨頭的時候大腦總會分泌一些多巴胺開啟自我保護模式,池墨荷眼下就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太不可駁回,她本能逃避轉移注意力。


    “池墨荷這是你嗎?”


    朱老師焦急的問她,他不願意自己的學生前途被毀,池墨荷一言不發,這麽多天了她一直被日子往前趕,第一次靜下來心來細細思考,梳理事情的來龍去脈。


    知道她和魏台銘事情的人不多,要在這個時候毀了她的……


    白思雯?


    她害怕自己遠走高飛?她是不是和魏台銘另有交易,比如把自己送到他麵前,困住她就可以換回更多錢更多籌碼?或者他可以在玩累後娶她?


    歐陽慧慈?


    她害怕自己和她一起開啟燦爛人生,我池墨荷一洗清白,可是她的把柄一直在我手裏?她也不喜歡留後患?


    魏台銘?


    他花了錢,不願意放我走,對我動了真心?學李家父子折斷翅膀關籠子裏?


    這三個任誰都有可能。


    池墨荷還在心底盤算,校長的話打斷了她的思路。


    “沒關係,池墨荷。我們會站在你這邊,你盡管放心”


    “如果你有難言之隱,我們可以理解,但是你身旁的人光看衣著打扮就知道比你大很多,你隻要告訴我們他是誰就好,我們會替你做主,你放心。”


    校長的一席話突然提醒了池墨荷一件事,


    那就是魏台銘的臉上打了厚厚的馬賽克,


    沒有人知道他是誰……


    是誰呢?在這個時候最不盼我好的,其實線索不難找,攏共也就幾個人,池墨荷腦子還在飛轉,沒有頭緒,她知道這個事眼下最好先拖下去。


    “校長,老師,請給我打電話,我現在要回家。”


    池墨荷不忘演戲,淚眼朦朧。


    “池墨荷你放心,我們已經和你留下的緊急聯係人聯係,她馬上就到!”


    年輕的朱老師始終相信品學兼優的池墨荷一定是被強迫的,這一定不是她所願,她是那麽的清麗可人又自強不息……


    白思雯慌裏慌張趕到的時候,是帶著一身雨來的,整日精致如她,今天也狼狽到高跟鞋上帶了泥點子,四目相對池墨荷就知道,不是白思雯。


    白思雯就算要毀了她也不是今天,這才哪到哪呢。


    “視頻我現在要求不許外傳,嚴查每一個手機,如果我女兒的聲譽被毀,我告訴你,我會把你們也一起告上!”


    白思雯的表情難得堅毅,護犢心切的她,讓老師也跟著動容。


    “您放心!我們昨晚就把校內網全切斷,視頻並沒有外傳,目前知道的也隻有教導處領導層,我們一起守護池墨荷同學的清白……”


    總算找到了戰友,語氣也是慷慨。


    “那我先帶池墨荷回去,回家我先開導她一下。”


    白思雯目的明確,暫緩一下事情,別讓它外傳鬧大就好,朱老師連連點頭,他也覺得是該讓池墨荷緩一緩,一對“母女”快走到門外,校長的聲音響起


    “墨荷,因為這件事影響不小,而且你還有出國的名額,回去你一定好好想清楚,隻要你勇敢說脅迫你的名字,我們永遠在你身後……”


    老校長的一席話很重,壓的池墨荷忍不住回頭看了他一眼,這是一個流言肆虐的時代,這是一個任憑謠言壓倒女性的時代,可即使這樣,老師,校長仍舊堅定的願意相信自己學生的清白,不帶一絲玩味戲謔。


    甚至視頻裏的她明明主動親了身旁的男人,校方依然堅定的選擇她一定是受威脅了萬不得已,說實話這種事,放在自己父母身上隻會得來謾罵廝打“賤貨”、“不要臉”等等更難聽的也說不定……


    池墨荷這輩子沒經曆過這樣的愛護和相信,她恨自己,配不上。


    一行眼淚從池墨荷眼中劃出,白思雯拉著池墨荷離開了。


    一路無言,車子在馬路上飛馳,下著大雨,白思雯濺起水花招惹不少路人謾罵,但是她顧不上,車子一直開一直開,直到郊區的一座河濱公園才停下。


    “下車吧”


    白思雯沒打傘,池墨荷也沒有。


    “那個視頻我看了,魏台銘的臉被打了馬賽克,所以事情不大,還能挽救。”


    池墨荷機械的看著白思雯,事情不大?好嘛,原來隻要魏台銘的臉沒露出來就是事情不大對吧?那我呢?!


    “你很高興,我不能出國了對吧?”


    池墨荷忍不住笑出了聲。


    “你發什麽神經,你以為是我?你看不起誰啊,你出國吊白人凱子,我更能賺錢更有回報,再說了池墨荷!你真覺得我這樣對你真是圖你什麽?!我就是單純想著能幫一個是一個!我不想看你一輩子在縣城浪費了這皮囊!”


    白思雯聲嘶力竭哭了出來。原來,她也是怕的,這一路開過來,心思不知道轉了多少圈,仍舊不能想出來萬全之策,小徒弟還沒開啟人生就這麽毀了,她不知道這次該怎麽護著墨荷。


    “我想出國,我這輩子沒有什麽強求的事情,出國是第一個,我求你了讓我出國!!!”


    池墨荷無法再忍,悲從中來,嚎啕一聲哭的淒慘。


    命運為何總是待我不好?


    讓我長得白嫩漂亮聰明卻生在一個縣城人家,眼瞅著可以出國改命再也不用回到這知道我身世的地方,卻連帶著把自己最醃臢的醜聞也拋出來了……


    白思雯聽到池墨荷的嚎叫像是聽了鬼故事一樣哆嗦。


    “你準備告訴校長魏台銘的名字是嗎?!你準備說你是被脅迫的是嗎?!你知道那是什麽後果嗎?!!!”


    “你今生今世都不能回來!你一輩子被戳脊梁骨,哪怕是收破爛的娶了你知道的破事,也能騎到你頭上來唾棄你!”


    “你出國的資本——魏台銘連夜倒台!送給你的房子,給你的錢統統收回,你就算出了國也還是窮的掉渣去洗盤子!命都不保的齷齪樣哪個男人還會看你一眼?!跟別說在國外能騙上富二代了!”


    “對了,連帶著魏浩然這輩子也毀了,哪怕是縣城你都難回去。你爸媽這輩子頭都抬不起來!哈哈哈哈哈哈哈,你還想裝無辜,哎呦……”


    白思雯不知道是太害怕還是太生氣,癱在地上用手指著站在雨裏的池墨荷大聲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裝無辜?你被脅迫?哎呦,你主動成啥樣你自己不知道?!哈哈哈哈哈”


    池墨荷感覺自己身上的血已經被抽幹,她想過自己可以跑到校長麵前聲淚俱下說自己的無辜,學校為了她深明大義。


    但是她確實沒有去想後果,她永遠都把事情想得太簡單,正如我們大部分女人一樣,所以這一生潦草。


    不知道地上的白思雯笑了多久,全身淋透的兩個人默默無言的看著彼此,池墨荷打破了沉默。


    “你一開始怎麽沒說,我不能隨意跳出我自己設的局?”


    白思雯一愣,不明白池墨荷此刻還在思考這個幹嘛,反正事已定局。


    但轉念一想自己的境遇,那份邪魅又無所謂的笑又浮在臉上了。


    “因為,我也沒本事跳出去。”


    池墨荷低下頭,也是,白思雯結婚的時候,她還問歐陽慧慈白思雯為何不逃,還要上趕著結婚,如果不是當事人身在其中,我們總能把話說得輕鬆“離了就是”、“分手不就好了”,這些話說給別人是不用費功夫的,隻有身在其中才懂故事的龐雜。


    一環扣一環,再環環相扣,被利用者看似是請君入甕,但其實自己作為利用者早已在不知不覺間在別人的甕裏沒法抽身。


    “可能就是命不好吧”


    池墨荷踢著腳下的小石子,鼻酸的來了一句。


    白思雯終於不再掩飾跑上前心疼的抱緊池墨荷,兩人在大雨中越哭越大聲。


    冬雨很少會這麽大的,記得第一次命運轉折遇到魏台銘也是下雨,第一次體驗男歡女愛也是在下雨,甚至被拍的視頻裏麵也是下雨,池墨荷一生的轉折,似乎都帶著悲情的雨聲,天不遂人願。


    沾衣欲濕杏花雨,吹麵不寒楊柳風。


    可是我的墨荷,別氣餒。


    往後還有很多很多屬於你或者你特別特別想要的東西,眼瞅著要成為囊中之物又被人生生奪去,在一次次不甘釋懷中,你不必覺得是自己的命不好,失去是人生的常態,不隨人願也十有八九,你要相信,它們總歸以另外一種方式再次回到你身邊。


    到那時,請你慷慨宴請今時今日萬箭穿心的自己,答應我。


    池墨荷靠在白思雯懷裏呢喃:


    “怎麽辦”,“師父,怎麽辦?”


    白思雯不忍說出那句答案:


    “放棄吧,就說你是自願的。”


    這樣殘忍的話由自己的師父說出口,對一個努力有野心的人說這種話,不亞於直接讓她去死。


    教室的倒數第二排,崔芳一直盯著手機,發出去的短信一直沒人回。


    “你到底把郵件發出去了沒?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速回電話!”


    一天了,那頭一直沒有回電。


    崔芳心慌到不行,她確定這是一個驚天雷必然可以挽回局勢,但如果它是一個啞炮那不就完蛋了?一旁的柳心月推了推發了一天呆的同桌。


    “芳芳,今天不是說好的一起去吃飯聚餐,怎麽墨荷還沒發位置啊?”


    “咦?芳芳?”


    柳心月看著難得安靜的崔芳,在她麵前晃了晃手指。崔芳這才回過神:


    “可能有什麽事耽誤了吧”


    崔芳回答的有點心虛,歐陽慧慈趴在桌子上饒有興趣的撐起下巴,眼神細刀一樣劃在崔芳臉上,崔芳一陣冷戰。


    “她不會回來了。”


    歐陽慧慈的聲音響起,柳心月一驚


    “怎麽啦。墨荷這就出國一聲不吭的走了,不回學校了?”


    “怎麽這麽突然?”


    柳心月纏著歐陽慧慈不鬆手,一心要問個明白。絲毫沒看到身旁的崔芳臉瞬間像鬼一樣蒼白,她甚至不敢稍微轉點頭看歐陽慧慈一眼,她怕她會看到一雙知曉真相的眼睛,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知道怎麽做了……”


    池墨荷在車子發動之前,還是想把話說清楚,白思雯的話是真的,她就算說自己是脅迫的,也不會好過,甚至更難過。


    “我會照你說的做。”


    白思雯拉動手刹的動作一滯,抬眼望著池墨荷。


    “接下來的事我自己知道怎麽做。還有,不用告訴魏台銘了,省的互相無趣。”


    白思雯沒有說話,發動車子揚長而去,渾身濕透的兩個人此刻卻不嫌冷,池墨荷打開車窗,任由雨點進來,白思雯點一支煙,按響了電台,鄧麗君的《漫漫人生路》縈繞耳畔:


    “還願確信美景良辰在腳邊


    願將歡笑聲蓋掩苦痛那一麵


    悲也好 喜也好 每天找到新發現


    讓疾風吹呀吹 盡管給我倆考驗


    小雨點 放心灑


    早已決心向著前”


    教室的第二排埋頭苦讀的康鏡如,一臉認真,不管怎麽嘈雜似乎都打擾不到他。


    他抽屜裏的手機忘記鎖屏,微微透出光,手機屏幕上是池墨荷踮著腳尖親吻魏台銘的定格,他隻看一眼便知道那是少女的倩影,哈哈,她確實危險像萬花筒似的冒出很多離奇古怪的事,少年不計較,心裏隻是略微有些梅子酸,但是他明白日子還長,大洋彼岸,總會相見。


    首都機場,崔銘拉著行李,一遍遍給流著淚不舍的爸爸媽媽再見,他覺得自己的青春稱得上無悔,但不知道自己無意間改變了多少人的青春,始作俑者永遠覺得自己無辜甚至是受害者。


    害,小雨點,放心灑,


    池墨荷的路,還很遠。


    這些都隻是小雨點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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