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烈的疼痛從喉嚨向大腦蔓延,不斷刺激著莫霞敏感的神經。艱難地撐開千斤重的眼皮,就被從窗柩射來的強烈光線,刺得又閉了回去,盡管如此,她還是笑了起來。


    “還是...活...下....嘿...咳咳...”連續不斷的咳嗽,打斷了她此時劫後餘生的慶幸。莫霞盡力的吞吐幹澀的口裏的唾液,試圖壓下那仿佛要把心都咳出來的不適感。


    再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一張已經洗變形的靛青色帳幔,莫霞繼續往外瞅了瞅,不遠處還有一扇破了白布的木格子窗戶,這一切違和的裝扮,無不彰顯著此處環境的詭異。莫霞死裏逃生的興奮還來不及體驗,就這樣卡在半中央。


    莫霞猛地撐起身,這是哪裏?發生了什麽事?


    “嗡....”血液直衝大腦,猝不及防的一陣暈眩,她順勢倒在了暖呼呼的床上。陽光鑽進寧靜幽深的屋子,這並沒有讓莫霞覺得溫暖,反而是那空氣裏都充斥著的陌生感,使她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她記得自己在長白山迷路了!然後?似乎?難道被當地的人救了?


    莫霞閉著眼,試著理清這一係列莫名其妙的事。


    明亮的光線也驅趕不了偌大房間裏的暗黑和沉重,幽幽的房間散發著了無人煙冷清的氣息。突然,明亮光線裏細小塵埃不安的躁動,隨之而來的是淩亂的腳步,漸近的人聲。


    莫霞偷瞄著來人。一位不苟言笑的老嬤嬤走進屋,銀白寒霜似的發絲高高的梳起,腰背挺直,麵容嚴肅。她撩起門上的珠簾動作,十分標準,像是五星級酒店的服務員,甚至還具有一絲高貴的美感。


    姍姍來遲的是一位十七八歲的少年,眉目清秀,肩帶藥箱,雙手不停的拭汗。不知是因為匆匆而來還是內心惴惴不安,讓他在這數九寒天裏汗如雨下。


    “馮...馮嬤嬤,師傅...師傅..我...。”羞澀的少年慌張的不知所措,他喃喃半天沒有下文,隻是將藥箱肩帶拽得更緊了些。


    莫霞聽到屋子裏的動靜,瞬間僵直了身子,她立馬閉上眼。


    她還不能被人發現!一間陰森腐朽的老房子,穿著怪異的老人與少年,這一看就不是有什麽好事的節奏!


    一瞬間,空氣似乎凝固了似的。


    “唉!”幾不可聞的歎氣聲打破了屋子裏的沉悶,馮嬤嬤走向床前的步子有一瞬的停頓。


    一個少年,怕是連看診也是不行吧!四姑娘不被待見,闔府上下連打掃下房的婆子都心知肚明。這次四姑娘落水,還牽連了五姑娘也受驚,靜法居沒有懲罰下來,是顧忌老爺的臉麵,能去懷安堂請大夫,也是預料之外的恩賜。不過,懷安堂乃是鹹安城中最大的藥鋪,那些大夫常年出入這些官宦之家,怕是早已明了許家的恩恩怨怨了。


    趨吉避凶,人之本能!


    如此,有名望的都去瞧五姑娘,沒名望的,也是躲之不及。到頭來落到四姑娘頭上的,就隻有這不諳世事的少年大夫。


    馮嬤嬤從半垂的靛青色帷幄裏,扶出一隻骨節分明的小手,鼓起的暗青色血管,像是可以撐破豆皮似得皮膚,“百裏大夫,還是先看看四姑娘吧!姑娘落水都一天一夜了。”


    百裏抬眼瞟了瞟,隨即又低下頭,又有點糊塗了。


    不是說是四姑娘嗎?這手...大門大戶的,怎麽跟個小乞丐一樣,蒼老的活像枯樹丫!


    百裏右手握拳,十分的局促不安。他一把的抓起四姑娘露在蚊帳外的小手,沸水般滾燙的溫度,讓他眼皮都為之一跳。


    “惡寒發熱、肝風內動、脾腎虛寒,似乎是高熱引起驚風之症。嗯,落水受驚,應該於水於肺..……


    耳邊是一串的專業詞匯,莫霞聽了半天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得了什麽病。但突然的,她的雙手像不受控製的彈起。想叫人時,她嘴裏卻隻能發出一句“哦哦...”,這異物卡喉的聲音聲,就像鴨子臨死前絕望淒婉的哀鳴。聽得莫霞自己都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馮嬤嬤眼見情況不妙,顧不得什麽男女之別,大力扯開帳幔。隻一眼,馮嬤嬤就驚呆了。


    床上的四姑娘鼓起大眼,眼白裏充滿淩亂血絲,瞳孔比平時大上好幾倍,麵色由潮紅化為?s白,又轉而青紫。骨節分明的手指緊握,凹凸不平的指甲嵌在肉裏,猩猩殷紅。


    馮嬤嬤和百裏都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愣了愣,馮嬤嬤最先回過神來,伸出右手,塞在床上人的嘴裏,片刻間,就有絲絲鮮血滲出。


    百裏見狀,立刻繞過馮嬤嬤,他將幾不可見的長針,紮入四姑娘的尺澤、少商兩大穴。過了良久,百裏終於鬆了一口氣,四姑娘終於安靜下來!


    “四姑娘的病來得甚是凶險,高燒本就...就危險,又...又...延誤時間...隻有先...看看,隻要退燒就好了。馮嬤嬤,真的,...先...先等等。”


    馮嬤嬤嚴肅得像雕刻的上臉有了一絲絲裂痕。


    怎麽就變成一副不行了的樣子?


    四姑娘是燒了一天一夜啊!大人都不一定挨得過去,更何況是八九歲的小姑娘!恐怕,靜法居遲遲沒有懲罰,打的也是這個主意。


    明亮的光線打在半掩的帳幔上,露出床上人安然熟睡的麵容,小小稚嫩的臉蛋泛起一絲潮紅,沒有了浮誇的表演,展現出她原始的靜謐與柔美,任誰也想不到,許府瘋子般的四姑娘,是這般惹人憐愛。


    但,她就要走了。


    馮嬤嬤服侍四姑娘六載,雖然大多時候隻是冷眼旁觀,但要說沒有一點感情,那是假的。可是,明知這深宅大院水深似海,那微薄的感情,還不足以讓馮嬤嬤不顧一切,不知死活去趟這趟渾水。


    馮嬤嬤站在雞翅木方勝紋窗柩下半明半暗的陰影裏,悵然的拉下袖子,遮住傷口。也隻是一瞬,她就恢複了嚴肅而沉默的麵孔,引著百裏出了門。


    莫霞再醒來時,十分肯定自己在做夢。因為她發現自己現在竟然是浮在空中的,就像那些靈魂出竅的人一樣。她細細打量這房間的一切,靛青色帳幔、木格子窗戶。


    原來還是剛才那個夢啊!莫霞“恍然大悟”。唯一與她剛才見到不同的是,斷了一條腿的大床上躺著一個小女孩,與其說是躺,不如說是埋,小小的身子埋在生硬的棉被裏,從那幹癟的小臉可以看出,被下的身板恐怕也是瘦得隻剩下骨頭。巴掌大臉上,薄如蟬翼的皮膚隱隱可見青紫色細小的血管,蛾眉微蹙,沉睡的人仿佛不知時間的流逝,靜謐得像暗夜裏緩緩綻放的夜來香,安然,恬淡。


    莫霞拿起圓木桌子上的藥方,竟然是豎排的繁體,除了許瑩然三個字,其他的莫霞全然不認識。


    放下手中的藥方,莫霞緊緊皺起眉頭,努力回想,卻怎麽也想不起,這是哪一部電視劇裏的場景。於是,莫霞死命盯著那張散落的秀發簇擁的小臉,鬼使神差的,她伸手自己那幾近透明手,扶上四姑娘幹癟的雙頰。


    突然,床上的許瑩然突然睜開緊閉的雙眼,秋水般瀲瀲的雙瞳仿佛璀璨的星光。她直勾勾的瞪著床前,竟像是看得見莫霞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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