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雨勢終於收斂,但仍舊淅淅瀝瀝的下著。


    白無常仔細處理了自己的傷勢後,便帶著傘往皇宮走去。


    歲桃這兩日一直待在宮裏,遲暮與司空杏林為了方便照顧他也一直在宮中陪著他。白無常到達的時候,暖閣裏隻有歲桃一人。


    “桃子,他們人呢?”


    “太傅!司空杏林還沒起,暮哥為我尋早膳去了!”


    白無常點點頭,仔細的檢查了他身上的傷勢。見恢複不錯,也放下了心。


    “太傅,最近京城發生了什麽事嗎?我見你昨日忙的不可開交,來來往往進出皇宮。”


    正在剝橘子的白無常手一頓,然後立馬又恢複正常。將橘子遞給歲桃後,他解釋道:“沒什麽,隻是一些小事罷了。你好心養傷,好好的把身體養好,這些事你不用擔心。”


    這時,司空杏林打著哈欠迷迷糊糊的走了進來。見白無常也在這裏,趕忙上前查看了他的傷勢。


    “不錯啊,知道自己換藥了!白無常,你昨日喝藥了沒?”


    “喝了。”


    司空杏林半信半疑的看著他。雖做賊心虛,但他也沒表露出來。


    “行吧,暫且相信你。你昨日在忙什麽?”


    “沒什麽,處理這三個月京城的一些事罷了。幾乎都是小事,但堆積多了處理的也久。”


    司空杏林手上沒停,邊給歲桃上藥邊回答:“的確,所以為何全都要等你回來處理?大晟朝堂上的人都死絕了嗎?一個靠譜的都找不出來?”


    白無常掩飾的咳了幾聲:“話也不能這樣講。朝堂裏還是有一些好官的!”


    歲桃也附和道:“就如秦大人,他就是一個好官!對清灼特別好!”


    這句話突然讓白無常想起昨夜的事,不知秦懷諾究竟能不能保護好時清灼。但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人可以托付了。


    這時,遲暮也回到了暖閣,手中拿著一碗熱粥和一些零碎。


    “太傅來了,您用過早膳了嗎?沒有我再去一趟禦膳房。”


    這時司空杏林無奈說道:“遲暮,你沒必要親自去啊,陛下不是譴了人來照顧桃子嗎?有什麽事你可以叫他們去做。”


    遲暮放下手中的東西,悶聲道:“我不想麻煩別人。我自己可以去做。”


    “行了,遲暮就這個性子。”白無常看著麵露難色的遲暮,心中的計劃不知如何實施。


    昨夜他想了許久,若是能有一個契機,這件事或許不用如此困難。


    “太傅,我今日去禦膳房時,路上的人都用奇特的眼光看著我,最近宮裏發生什麽了嗎?”


    白無常的身體幾乎是一瞬間緊繃起來,如今他想著,能把此事拖久一些就拖久一些。時清灼他管不了,但是他們隻要不出去,應該不會知曉此事。


    看著三人疑惑的眼神,白無常也隻能裝作不知道。


    “不知道,不用在意別人。這幾日你就好好陪著桃子,傷恢複好些後就回府吧。”


    外邊的雨下的滴答滴答的,或許因為藥性的原因,歲桃喝完藥又睡著了。


    白無常站在院中的古樹下,昨日與白樂起了衝突,或許今日還在生氣吧。


    他心裏十分不是滋味,但他不能邁出這一步,他不能去找白樂。


    他怕自己先反悔了。


    再過不久,諸葛璟明應該就會被放出來。看著頭頂枝繁葉茂的桂花樹,他心中想著:“不知今年還能不能看見桂花的開放?”


    無止境的疲憊湧上心頭,如果他不是大晟的太傅就好了。


    這些年為大晟所做的一切,是否在自己離開後也能這樣正常的運轉下去?


    時清灼又是否能改變兩國之間的關係呢?他們又是否能活在盛世裏呢?


    他在樹下站了許久,想了許多事情,曾經,現在,以後。他活了那麽久,感受過見證過太多事情。但是這幾年,他過得很開心。


    他想保護這段記憶,他一定會保護這段記憶!


    午時之後,時清灼也來到了皇宮。歲桃看著一臉陰沉的時清灼,還以為是秦懷諾因為鶴州一事在今日責備了他,便開口安慰道:


    “清灼,秦大人也是關心你,你別不高興了。”


    時清灼愣了一下,才反應歲桃的意思,立刻開口道:“不是的桃子哥,今日老師並未責備我。反而讓我奇怪的是,老師今日還誇了我。”


    這時的白無常也正巧進來聽見此話,心想秦懷諾還挺遵守諾言的。


    “那你為何還一臉的不高興?”


    時清灼看起來一言難盡,他緊閉著嘴,不知如何開口。


    “聽說你的弟弟來了京城,昨日回府一定很憋屈吧?”


    時清灼睜大眼睛盯著白無常,似乎在好奇白無常又是怎麽知道的。


    時清灼這個樣子白無常已經很久沒看見過了,他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剛到京城的時清灼。之前的他表示疑問時也是喜歡這樣盯著自己。


    另外三人一直在宮裏,消息沒有那麽通透,所以對此事也是一無所知。麵對時清灼的弟弟,他們也隻知曉一點點。


    “太傅是如何知道的?”


    “我也是昨日出去辦事時才得知。聽說已經來了京城一個月了?”


    時清灼耷拉著腦袋,無精打采的。


    一提到自己的弟弟,他就頭疼。雖然昨日與他說了那麽多,但是自己也不能一直看著他。他十分擔心時琮會趁他不注意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是啊,他在淮南待的無聊,父王便讓他來京城看看,順便再來看看我過得好不好。”


    對於時清灼的事,幾人幾乎也是了如指掌。淮南王關心時清灼,四人怎麽可能會相信。如今的時清灼說的十分委婉,也算是給足了淮南麵子。


    可就連歲桃也明白,時琮來到大晟的真正目的究竟是什麽。


    無非就是害怕時清灼在大晟過得風生水起,現在來想從中分杯粥罷了。


    “清灼,若是你那弟弟再欺負你,就告訴我,我去教訓他!現在是在京城,我可不會慣著他那臭脾氣!”


    白無常覺得好笑,走到歲桃床邊輕輕碰了他的傷口,使的歲桃吃痛大叫一聲,惹的眾人哄堂大笑。


    “得了吧你小子,都傷成這樣了還操心別人的事,先把自己的傷養好。我相信,他弟弟不會分不清輕重的。”


    時清灼因為歲桃的這句話也逐漸高興起來,沉悶的心情也慢慢消失。


    “多謝桃子哥,但是我現在已經可以自己處理了。我當哥哥的,怎麽可能被自己的弟弟牽著鼻子走。”


    歲桃高興道:“你隻要不被欺負就好!”


    這時曹穢忽然進入了暖閣,打破了這份安寧。


    “老奴不請自來,還望太傅見諒。”


    “哪有。曹公公帶了那麽多人,多半是陛下的旨意,哪有什麽不請自來?”


    白無常一直不喜宦官,這話是一點麵子也沒留給曹穢。後者深知多說無益,便進入正題。


    “太傅說笑。陛下也是擔心歲桃侍衛的身體,所以特命老奴帶了些補品,還請太傅收下。”


    白無常長歎一聲,詢問道:“陛下還有什麽話嗎?”


    曹穢滿臉陪笑,畢恭畢敬道:“陛下還說,若是太傅也在宮中,還請太傅移步乾清宮,陛下想尋您下棋。”


    該來的還是會來,沒想到竟是白樂先開口。


    “我知道了,我等會就去,你去回話吧!”


    見白無常不再為難,曹穢命人將東西放置後便立刻離開了。


    “太傅,你與陛下生出嫌隙了嗎?”


    時清灼不合時宜的詢問,簡直是把白無常往刀尖上逼。而時清灼也清楚這一點,說出後便後悔了。


    歲桃與遲暮也不自覺的看向白無常,從眼神中也想得到一個答案。隻有司空杏林,一直都在做自己的事,渾然沒有注意白無常。


    “沒有,你們別多心,隻是意見上產生了分歧罷了。”白無常眼神有些許的躲避,看向眾人,“我去去就回。不用擔心我,我和陛下的關係沒你們想的那麽脆弱!”


    白無常走在宮道上,心想著這次一定不能心軟。可是當他來到乾清殿殿前時,見到龍椅上保護了多年的少年時,自己的內心還是有那麽一刻鬆動了。


    大殿裏二人就這樣對峙著,一上一下,誰都沒有先開口。


    “白太傅,見了朕為何不行禮?”


    見著現在的白樂,周身散發的君王之氣散布在整個大殿,若是換做旁人,早已嚇的不成樣子。可白無常卻實打實的覺得,內心欣慰不已。


    曾經的白樂青澀懵懂,對於皇位的把控生疏難懂。那時的自己一直守在他身邊,教導著他的君王之威,王權之道。現在,他真的做到了天下君主的樣子。


    白無常俯下身,跪倒在地,畢恭畢敬道:“臣,白無常,見過陛下!”


    他額頭幾乎貼緊了地麵,表現的十分順從,十分恭敬。可高高在上的君主,眼角卻流下了晶瑩的淚水。


    他沒叫他起,他就一直跪著。二人都在等著另一人先開口,或許隻需一句話,就能打破這個壓抑的氛圍。


    不知過了多久,天色都已經漸漸暗淡。白樂終於認輸,沙啞的開口:“你就真的如此倔強嗎?”


    白無常沒有說話,依舊恭敬的跪在地上,沒有一絲動作。


    “太傅,快起吧!”


    這時的白無常終於開口,聲音有著細微的顫抖:“多謝陛下!”


    跪了幾個時辰,任誰來都會感到難受。可是白無常卻堅定的站起,除了身軀有些顫抖外,再也沒有其餘的動作。


    白樂的手放在禦案下,白無常看不見。當他看見白無常站起時的那種顫抖,他真的忍不住想衝下去扶著他。


    他的手緊緊握著,麵對著眼前的白無常,他內心如刀割一般,眼淚早已在剛才的時間裏被風吹幹。


    “白太傅,朕擅自做了個決定,朕可以幫你隱瞞此事。聖旨已經擬好,接旨吧!”


    可是令白樂害怕的事還是出現,白無常沒有任何動作,在下邊站的筆直。


    “白太傅,朕叫你接旨!”


    白無常依舊沒有動,隻是默默低下頭。


    白樂終於忍不住,怒吼道:“朕叫你接旨,接旨啊!”


    此刻的白無常再次跪下,埋下了頭,朗聲道:“陛下,恕臣有罪,不能接旨!”


    白樂再也忍不住的哽咽道:“為什麽?”


    “陛下,臣有罪,罪無可恕。此事徹徹底底的發生在大晟,若是陛下因一己私欲護著臣,那讓大晟百姓如何看待陛下?”


    “朕是皇帝,朕是天子!誰敢議論朕?”


    “陛下,您是天子,的確沒人敢當麵議論你。但一國之運,在於民。您可以做一切您想做的,但百姓都會看在眼裏。您是君主,百姓以你為豪,您不能在他們心裏落下詬病。”


    “我不管!我就是不想讓你被他們議論!我不在意他們如何說我,我在意的隻有你!這個聖旨,你必須接!”


    白樂已經聲嘶力竭,麵對現在的白無常,他已經演不下去了。


    “陛下,臣就是個罪人。若陛下為了臣得罪天下人,那麽臣心裏沉重不已。現如今,事情已經被搬出,若沒有一個滿意的結果,這件事會一直藏於市井,或許會在哪一日,突然被捅出來!”


    “我不在乎,就算把皇位扔給他們,我也不在乎!”


    “陛下!”白無常幾乎咆哮,這句“陛下”讓白樂一驚,心中的委屈再也難開口。


    “陛下,臣心意已決。還請之後,陛下莫要因為一己私欲再做此等愚蠢之事!陛下,得民心者天下!”


    白樂已經近乎瘋魔,他再也忍受不了,咆哮的吼道:“滾!趕緊滾!朕再也不想看見你!”


    白無常聲音也近乎顫抖:“還望陛下,保重龍體!罪臣,告退!”


    看著白無常離開了乾清殿,看著地上那枚獨一無二的太傅令牌,白樂終於忍不住。他無助的癱倒在龍椅上,用手捂著自己的臉,不讓淚水流下。


    剛才白樂的那一聲響徹整個大殿,讓候在殿外的所有人都是一驚。看著白無常顫巍巍的走出乾清殿,所有人都是震驚不已。


    白無常雙腳已經逐漸麻木,長久的跪倒讓他的膝蓋疼痛不已。可他依舊沒有表現出任何不適,慢慢的走出了眾人的視線。


    “冷漠無情白無常”,此刻的他是多麽希望自己真的是冷漠無情,這樣他的心就不會這般疼了。


    “原諒我,樂樂。若後麵還有機會,哥一定與你說聲,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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