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太平的七月半,終於是過去了。


    隨著這次半夜沒有做噩夢,也沒再出現什麽詭事,那些躲在家中不敢出來,隻是不斷給祖宗點香燒紙的村民,才徹底放心下來。


    同時十裏八鄉的村民們,在口口相傳中也都知道了.......


    為了解決這起禍事,更為了救下他們這些人,黃太爺把僅剩的最後一口氣都用了,已然仙逝。


    為了報答這份恩情。


    十裏八鄉不少被救下的村民,主動提出集資大操大辦黃太爺的喪事,隻不過都被兩名兒子嚴詞拒絕了。


    謹記著,黃太爺生前所說,一切從簡的叮囑。


    沒有擺酒,更沒有請喪樂隊,隻有莫三姑主動幫做了三天的法事,向天地請命,希望能給黃太爺一個好結局。


    但即便是沒有大操大辦。


    到了黃太爺出殯那一天,十裏八鄉眾多遭了此劫的村民,紛紛都主動默契的穿著白衣,來到紅麻村的老屋送黃太爺最後一程。


    整個隊伍延綿好幾裏,這是此前從未出現過的事情。


    在這個年代。


    火化和殯儀館還未徹底流行起來,土葬依舊是農村的主要方式,而黃太爺棺木落土的位置,則是寧法師親自給選的。


    風水極佳,陰德充盈。


    不說往後子孫是否能出龍,至少在安分守己的情況下,都能平平安安的過完一輩子。


    而這一輩子平安,便是祖先所能留下的最珍貴福蔭了。


    當然還不僅是如此。


    雖然沒有在葬禮上大操大辦,但十裏八鄉的村民,還是集資在紅麻村給黃太爺修了一座祠。


    祠中供奉著黃太爺的雕像,以及那把跟了他一輩子的三叉。


    往後每逢中元節當天。


    這周邊十裏八鄉的村民們,都會專門來到祠中祭祀上香,感激黃太爺救下了他們的命,也懇請黃太爺顯靈庇佑。


    沒人覺得立祠過分,更沒人覺得黃太爺受不起這份香火。


    因為,黃太爺不僅是殺出了威風,殺穿了惡鬼,更是為十裏八鄉的村民殺出了一條活路。


    ......


    雖然性命已無憂。


    但陰德缺損的報應,卻不會因此而減少半點。


    所有去那艘船拿了東西的村民,從中元節直到過年前這段時間,運勢都將會差到極點。


    出海收獲甚少,種田亦會無收,處處不順,處處受阻。


    與之相對的是...沒有沾染這件事的村民,似乎是得到了媽祖娘娘的庇佑般,但凡出海便是豐收,生意亦是順遂。


    而林平山和林平川兩兄弟,由於還將漁船借與寧法師搭法壇,更是得到了不菲的陰德。


    在這段時間內。


    隨意的出海一趟,甚至都能頂得上往日十天半月的收獲。


    對於這種情況,嶺勝村其他人雖然豔羨無比,但也沒辦法多說什麽,都是該得的因果報應。


    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


    這次的事情,眾人都開始默契的不再提起,也不願再提起。


    ......


    時間過得很快。


    又是一年冬至到來,這是林海恩的九歲生日。


    就跟此前幾年一樣。


    還是在林平川的院子中,辦了一桌席麵,慶祝林海恩又長大一歲,也為了招待曾經來幫過忙的那些人。


    但不同的是......


    由於這幾個月,林平川出海捕魚的收獲極好,因此席麵比起去年要豐盛了不少。


    各種雞鴨魚肉都有,甚至還燉了半隻羊肉。


    莫三姑這次並沒來。


    或者說,最近這段時間裏,除了會時不時的來看下林海恩,其餘時候她都在紅磚小樓裏深入簡出。


    每次林海恩送魚上去,還都能看到莫三姑手持一根麻蛇鞭,嘴裏還在念念有詞說著什麽。


    很明顯。


    莫三姑這是在全力的學習閭山麻蛇鞭,希望能盡力護著這十裏八鄉。


    但她確實是沒什麽靈光悟性,學了好幾個月,在林海恩看來比起寧法師還是有天地之別。


    甚至有一次...林海恩還趁著莫三姑不注意,偷偷拿起鞭子依葫蘆畫瓢的踏步念誦。


    結果法訣都還沒念完。


    四周就響起了如雷鳴般的聖蛇吐信聲,把他嚇得連忙丟掉鞭子,往後更是不敢再試半點。


    雖然莫三姑今年沒來。


    但這次席麵卻是加了王肉榮和他的小兒子,以及一位五短身材,不修邊幅,留著絡腮胡的男人。


    這個男人同樣是嶺勝村的抬棺人,九年前也來過林家幫忙,名字叫做羅鐵林。


    平日裏村中人都愛叫他羅鐵匠。


    因為他家從爺爺那輩開始,就是以打鐵為生,手藝更是極好,在這周圍的十裏八鄉都很出名。


    開席沒過多久。


    小孩們就早早的吃飽下桌,坐在旁邊拿起小人書看著。


    而幾位喝酒的男人卻是才剛剛開始。


    林平川拿起自家釀的地瓜燒,給王肉榮和羅鐵林倒滿酒,道。


    “喊了這麽多次,兩位叔叔可算是來了。”


    “今天可得多喝點,不醉不歸啊。”


    王肉榮把酒杯快滿出來的邊緣抿掉,夾了一塊羊肉,笑著道。


    “那可不得喝醉回去才行。”


    “你們兩兄弟最近這幾個月,可是打到了不少魚,我就不跟你們客氣什麽,放開肚子吃了啊?”


    “榮叔,你這說的啥話。”林平川佯裝生氣的斥了一聲,繼續道:“就算我們沒打到魚,你也得放開肚子吃啊。”


    “飯菜要是不合胃口,那酒肯定也能管夠,來,幹,幹。”


    王肉榮頓時哈哈大笑。


    舉起酒杯跟著林平川碰了下,一口便將地瓜燒飲盡,緩了兩秒道。


    “嘶哈,還真有夠勁。”


    林平山也是隨之舉起酒杯,對著坐在旁邊的羅鐵林示意道。


    “鐵林叔,來我們也幹一杯。”


    兩人將杯中酒飲盡後。


    林平山從口袋中掏出香煙,一邊分給眾人,一邊看向羅鐵林開口道。


    “鐵林叔。”


    “剛好你今天來了,我也就趁此機會問下,你現在還收不收徒弟?”


    “就我家那個大兒子啊,真不是什麽讀書的料,這都才小學六年級,一百分的考試,能考個十幾分回來。”


    “看這樣子就算上初中也沒啥用,他也說不想讀書了。”


    “我這不就想著...幹脆等他小學畢業後,就跟著你學打鐵,就是不知道方不方便。”


    “沒啥不方便的。”羅鐵林甕聲甕氣的答了句,而後點燃手中香煙用力吸了口,繼續道。


    “這年代變了啊,以前有門打鐵手藝都還得藏著掖著,生怕被其他人學到,可現在就算給錢,估計都沒幾個娃子願意吃這苦。”


    “畢竟這老話都說了...人生有三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比起打鐵,讓你家兒子跟著一起出海,不是還更有前途點?萬一網到隻大黃瓜魚,那可是一輩子都不用愁了。”


    “這打鐵賺的可都是辛苦錢啊,一輩子也難發財。”


    “別說啥發財了,能一輩子安安穩穩就夠了。”林平山深深的歎了口氣,帶著幾分苦澀的繼續道。


    “榮叔和鐵林叔都是自家人,我也不怕說實話。”


    “幾個月前,我家大兒子差點在海裏淹死那次,就是招惹到了不幹淨的東西。”


    “雖然最後是沒事了,但他現在變得一到海裏麵就怕,沾不了半點海水,就怕又被髒東西拉下去,就這樣也沒辦法跟著出海了啊。”


    “我就想著打鐵雖然苦,但最起碼餓不死,也是個能吃飽飯的本領。”


    “鐵林叔,你要覺得沒啥問題的話,咱們這事就先定下?”


    羅鐵林點了點頭表示回應,而後又好似想起什麽般,用力吸了口煙,吐出煙霧搖頭感慨道。


    “剛剛說起大黃瓜魚,我這又想到同慶老婆。”


    “她現在真是太苦了啊,雖然動手術救回了一條命,但啥重活也幹不了了,還帶著個孩子。”


    “前段時間,我看她在碼頭別人不要的爛魚撿回家。”


    聽到提起鄭同慶老婆。


    林平川似乎也是很有感觸,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歎了一聲道。


    “同慶嫂,真是太...太倔了啊。”


    “前幾天,我就讓燕子偷偷拿點錢過去,也不要同慶嫂還,可她就是不收,說什麽都不要。”


    “最後實在是沒辦法了,我隻能拿幾斤魚過去給她。”


    坐在旁邊的林平山,有些疑惑的不解道。


    “怎麽會過的這麽苦?”


    “那條大黃瓜魚不是賣了十八萬嗎?就算是動了手術,應該怎麽也還能剩下一點才對啊。”


    “平山啊,要我說還是你們兩兄弟關係太好了,也把別人給想的太好了。”王肉榮搖頭反駁了一句,而後明顯是帶著幾分氣憤道。


    “同慶出海死了。”


    “現在隻剩下孤兒寡母兩人。”


    “雖然公公婆婆還在,但同慶沒了啊,那公公婆婆是不是要向著其他兒子?哪裏會幫同慶老婆多少。”


    “我平時賣肉的時候,都聽那些老媽子說著,那十八萬的賣魚錢,同慶老婆動完手術後,至少還剩個四、五萬。”


    “結果大多都被那兩老人找各種各樣的由頭拿走,然後又再給同慶他哥,鄭同順了。”


    此話一出。


    林平山和林平川明顯是愣住了,沒想到還有這種特殊的隱情。


    但王肉榮可還沒說完,又刻意的壓低聲音,小聲繼續道。


    “還有一件事,我聽別人講的,估計有八成是真。”


    “平山、平川,就我們幫忙拉回來的那條大黃瓜魚,其實不止賣了十八萬,而是賣了二十八萬。”


    “因為那隻魚夠大,也夠肥,再加上咱們找到的也及時,所以肯定是能賣到這價格。”


    “但最後卻隻賣了十八萬,你們想想看,這裏麵能有啥好事?”


    “而且,鄭同順幫忙賣了這條魚才沒多久,就起了一個房子,你說他是哪裏來的錢?”


    “再看現在,鄭同順也不知道是攀上了哪個老板,也不出海了,專門在碼頭收魚再送到縣城裏去。”


    “你要說這裏麵沒啥情況,我是真不信啊。”


    林平川明顯是沒聽過這個消息,立刻就瞪大眼睛,著急道。


    “鄭同順這種事也敢幹?”


    “那可是同慶哥拿命換來的錢,就是為了自家妻兒,他真敢貪,真的不怕報應嗎?”


    “報應?如果有報應的話,他現在咋還能好好?還做起了買魚生意?”王肉榮也是有些不忿,氣的往嘴裏大灌了一杯酒。


    羅鐵林吸了口煙,微皺著眉頭,也是適時的插入話頭道。


    “鄭同順有沒有貪這個錢,我是不知道。”


    “但他心裏肯定有鬼,去年也就是冬至這天,我看到他提著一個麻袋去了我們村水庫那邊。”


    “不知道是為了祭同慶,還是要搞什麽亂七八糟的事情。”


    王肉榮往嘴裏夾了一筷子菜,含糊不清的擺手道。


    “不管有沒有鬼,這事咱們沒法管。”


    “這都是他們家事,那兩個老人都向著鄭同順,我們這種外人還能說什麽?隻能希望報應早點來了。”


    說到這裏。


    王肉榮忽然停頓兩秒,看著在那邊玩耍的幾個小孩,出聲問道。


    “對了,聽村長說。”


    “因為這次中元節出了事,所以十裏八鄉打算在過年時候一起搞個大點的遊神活動,讓天上的神仙都來村裏看看,保平安。”


    “我打算讓我家星星也去湊個熱鬧,你們家那兩娃子要不要剛好一起來?好歹也是能有個伴。”


    “不管到時扮誰,多少沾點福氣也好,今年可真是不太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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