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星辰緩緩搖了搖頭,腦海中不停回想著梁管家最後對他說的話以及那一聲嗤笑:“以江大人的出身來說,就怕知道了,江大人或許就不會秉公處理,追查到底了呢。”


    “星辰。”越小滿臉色也嚴肅起來,她想到了什麽,盯著江星辰一字一句道:“你知道這個圖案代表著什麽對不對?不光知道這圖案代表著什麽,你還與這圖案背後有些因緣.......”


    “是。”江星辰抬起頭來,看著越小滿,眼中血絲通紅,艱澀的承認道:“我幼年逃出燕子坡後顛沛流離,與野狗掙食,被乞丐驅趕,後流落到飛鳳城被南宮家所收養,給我暖衣熱飯,教我識文斷字,我這才有了這一身官袍與能力。”


    “飛鳳城.......”越小滿低喃著江星辰所說的這三個字,又轉頭看向那鳳凰圖案,察覺到了什麽:“這個圖案,代表著飛鳳城.......這些孩子,被帶到了飛鳳城裏是不是?”


    “飛鳳城是除卻國都,最大最繁華的城市了,甚至於因為青竹書院的存在,它的文化底蘊比都城還要厚重,是天下讀書人膜拜的聖地,而青竹書院,便是南宮家主持修建的,江大人是出自青竹書院的孤兒嗎?”芸娘也看向了江星辰,輕聲問道。


    “青竹書院是什麽?”越小滿有些好奇的問道。


    芸娘頓了頓,開口道:“我曾聽月影給我講過飛鳳城.......她的哥哥曾出去遊學過,回來同她說,南方有個飛鳳城,城中流水湯湯,花草豐茂,老有所養,少有所依,所有百姓和樂融融夜不閉戶,是個世外桃源一般的美好地方,而飛鳳城之所以這麽好,是因為飛鳳城裏的南宮家。”


    “南宮家?可是曆經三朝而不倒的南宮家?”越小滿聽了南宮家,終於有了印象,在這片土地上,某種程度來說,南宮家甚至要比皇家還名聲顯赫。


    “對,正是那個南宮家,他家是我國第一大士族,卻與為富不仁的家族不同,惜貧敬老,厚待百姓,更甚至創建幼孤所,收留因饑荒、天災、戰爭變成的孤兒,待孤兒大些,就讓他們入讀青竹書院,青竹書院打破了隻有貴族有錢人才能讀書的枷鎖,得到了百姓們的支持和托舉,因有教無類的口號,各地大儒清流紛紛來到青竹書院教書,十年前本朝第一大儒潘裕擔任青竹書院院正一職,更是將飛鳳城南宮家的聲望提升到無人能及的高度。”芸娘說罷,看向江星辰:“這個圖案,應該暗示了飛鳳城,江大人,您是青竹書院出來的學子吧?”


    “沒錯.......我是青竹書院出來的學子。”江星辰歎了口氣,有些幹澀的點了點頭。


    “飛鳳城要這些孩子做什麽?難不成將這些孩子送到青竹書院裏去培養?”越小滿忍不住皺起眉來,隨即自己又覺得荒唐搖了搖頭:“不可能!若是這等好事,又為什麽要偷偷摸摸的去做?南宮家在飛鳳城,但這些孩子或許並不是南宮家要的?飛鳳城還有什麽士族嗎?”


    “飛鳳城環境宜居,又有青竹書院在,學習氛圍濃厚,近幾年倒是挺多富貴人家去飛鳳城定居,或者一些士族也會讓自己族內子弟去飛鳳城遊學,那些人素質參差不齊,保不住就有些壞心眼的.......”芸娘見江星辰麵色不對,連忙勸慰道。


    此時江星辰隻覺耳畔嗡嗡亂響,根本聽不清旁人再說些什麽,三年前的那些麵孔突然輪番在他腦海中浮現,一會兒是老師潘裕的諄諄教導:“野花自在開無主,青山何處不留人,星辰,莫要因外物影響了你的心,自你來我身邊,我就知道你心中有大事要做,我不勸你,隻望你莫忘風骨,誠以待民。”一會兒又是如師如父的南宮家主南宮萬裏寄予厚望的:“星辰當年來到青竹學院,老夫便看出此子非池中物,今日果真金榜名傳四海之!”


    江星辰隻覺腿軟,隨便踉蹌兩步靠在牆上,眼前好似又閃過了南宮晴眉目傳情的:“一鳴從此始,相望青雲端。”又是她眼含淚水的不不甘:“我哪裏配不上你?”最後腦海中出現的則是從不因他孤兒身份有任何鄙夷的至交好友南宮禮似遺憾的感慨:“星辰兄啊,我真羨慕你,若我不是這南宮家子弟,便也可下場與你一爭這探花之名,打馬禦街,肆意瀟灑。”


    “星辰?星辰你怎麽樣了?”江星辰慢慢回轉過來,眼神慢慢凝成實質,眼前是越小滿擔憂的眼神,他張了張嘴,發現喉嚨早已幹渴非常,於是輕輕搖了搖頭,啞聲道:“沒事.......隻是想到了些以前的事情。”


    越小滿看他緩過來了,扶著他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徑自走到水缸處取了水來,利落的燒火,蹲在灶前看水壺中的水慢慢滾燙,又倒在一個幹淨的碗中,端起走到江星辰的身邊,江星辰抬起頭來,停頓片刻,接過她手中的茶碗,越小滿見他接過,也不停留,轉身走到幾米外的牆邊靠著,視線空茫的看向門外。


    芸娘與長生看著兩人如啞謎一般,察覺到氛圍不對,不知什麽原因,隻怕越說越錯,隻得從旁看著,直到江星辰一點點將茶碗裏的水飲盡,這才重新看向越小滿道:“小滿,你放心,若這些事真的是南宮家或青竹書院所做,我必不會放過他們。”


    越小滿聽了這話才轉過視線:“江星辰,你在怕,你膽怯了.......”


    “對,我怕了。”江星辰深吸一口氣,與越小滿對視著:“我怕人性複雜,怕我眼中和藹可親為國憂民的長者有另外一副麵孔,怕我身邊爽朗熱忱的少年摯友,實際上是一俱披著人皮的骷髏.......可這些,都不會動搖我查明真相的決心,自從見過趙婆子灶膛內的嬰兒,見過秦家地道內的屍坑,我就知道,我身上已經不單單承載著燕子坡滿門的性命,還有這些無辜孩子們的血仇。”


    越小滿看著江星辰握著茶碗顫抖的手,眼眶發熱的吸了吸鼻子,江星辰怕,她又何嚐不怕,原先一人行走江湖,一人心中承載著不可言說的仇恨,抵擋著暗處龐然大物如山般的敵人,那時的她不覺得苦,可自從有了依靠,自從有了懂她、愛她、與她同仇同愛的人後,她就再也回不去了,她無法承受對方站在自己對立麵。


    此時芸娘終於明白兩人為何突然氣氛不對了,連忙道:“沒錯!那些壞人不光害了你們,也害了長生父母的性命!更何況這些可憐的孩子們.......如若他們真的是南宮家或者青竹書院,不管他們名聲多麽好,我也是要找他們問個清楚的,不過咱們先不要這麽悲觀,或許真不是他們做的呢?世上多少世家大族?南宮家雖然是飛鳳城的主理人,但這樣的大家族,有的是旁支姻親,也許是哪些旁支親戚打著南宮家的名聲幹壞事,而南宮家並不知情呢?”


    “也是,是我想岔了,南宮家主功名富貴占全了,活的比皇家都親貴,又怎麽會自汙衣衫,做這些可怕的事情。”越小滿聽了芸娘的話,也覺得事情或許沒到那麽嚴重的地步,麵色不由得輕快了些許。


    可江星辰的表情卻沒有因為這些話而輕鬆多少,隻強顏歡笑著起身,走到越小滿麵前輕聲道:“你認識的江星辰,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不管敵人多麽強大,與我多麽親近,做錯了事情,就是要受到應有的懲罰。”


    從院子裏再次走出來時,幾人才發現這段地道竟然如此之長,這座茅屋就建在入山交叉口處,烈日炎炎中,越小滿回頭看了看這座掩映在蒼涼枯木中的院落,隻覺的裏麵好似隨時都會走出讓人恐懼的妖魔,吞噬人的血肉,她打了個哆嗦,不由又想起了地道屍坑中的那些孩童。


    幾人步履沉重的朝著城門走去,烈日照射在人身上,暖洋洋的讓人生出些許暖意,路邊零落成泥的雪水融化,一點點滋養著等待春日抽芽的柳樹,芸娘輕聲看著路邊露出一抹嫩綠草芽道:“春天快來了.......”


    “事情快要水落石出了,郡守也該回來了.......”江星辰歎了口氣,隨著身上越來越暖,越靠近城門處,百姓們越多,漸漸人聲鼎沸起來。


    看著挑擔入城等待檢查的村民獵戶們,那些出城辦事走親串遊的百姓們,越小滿隻覺得心底的寒意被驅散開來,就在他們排隊入城時,孔未從城內往外跑了出來,見了他們立刻麵露喜色道:“江大人!江大人!您可讓我好找啊!我們郡守梁大人昨夜趕了回來,現回府衙修整一番,聽聞秦老爺葬身火海,正準備往秦府去,派我邀請江大人見麵商議這一係列案情——”


    “正巧,我也有要事與梁大人匯報。”江星辰聽到郡守回來了,當即點頭,示意孔未一同往秦府而去,孔未看了看城外,有些不解道:“江大人可是出城了?我聽秦府的人說江大人昨夜在秦府歇下的,今日一早我就派人守在門口等我們郡守大人,沒聽有人來報江大人出城的消息啊......”


    “我們確實是出城了,至於怎麽出城的,還要等郡守大人到了,在一同走上一遍。”江星辰對孔未說道,孔未聽後,雖好奇,但也不再多問,隻加快了腳步帶著幾人往秦府趕,幾人進了秦府,見著火處仍熱火朝天的返修著,突然兩個小廝貼牆推著個木板車吱嘎吱嘎的快步往角門而去。


    “站著!”孔未一眼看到木板上似乎躺著個人,上麵蓋著白布,顯然是死人,不免開口叫住道:“幹什麽的?上麵是誰?”


    兩個小廝見是官爺,連忙停下腳步,其中一個點頭哈腰道:“孔都頭,是梁管家,昨天半夜人就沒了,我們家主說死人在家放著晦氣,讓趕緊抬出去去處理了。”


    孔未聽了他們的話,走上前去,挑開白布看了眼,確實是梁管家的屍首,隻不過這原先衣著考究也是半個主子的體麵人,此刻隻套著一身不合適的麻布衣服,腳上連雙鞋都沒有,發絲淩亂,顯然沒有被好好對待,可看他身上,燙傷砸傷處潰爛,冬日都能聞到一股難聞的腐臭味道,顯然確實是傷口感染而亡。


    孔未搖了搖頭,將布重新蓋了回去,隨口問道:“你們家主說怎麽處理了嗎?”


    “這......”兩個小廝互相看看,有點不好意思的道:“家主說一個奴才沒了,不值當再多花錢,亂葬崗扔了就算了。”


    聽了這話,孔未皺了皺眉,從懷裏掏出幾個銅板扔給其中一個小廝道:“去外麵打口薄棺,稍微裝殮一下,梁管家活著時候也是咱們倉陽郡的體麵人,又一生忠仆,為救主而死,總不能這般虧待人家。”


    兩個小廝拿了錢,連連作揖,一邊說著感激的話,一邊推著梁管家往外走去。


    江星辰看著孔未道:“孔都頭心善,他秦家自己的主子都不肯多花一個銅板,你卻憐憫這老人家。”


    “嗨,說不上心善,隻是這梁管家對秦府忠心耿耿,我們倉陽郡的人都看在眼裏,為主家操勞一輩子,前晚又為了救主被火燒成這樣,總不能讓他的下場這般淒慘.......”說到這,孔未搖了搖頭,皺眉小聲道:“這秦府啊,有個這樣刻薄下人的新家主,可真是......”


    孔未話還沒說完,外麵就有人叫道:“都頭!郡守快到秦府門口了!”


    孔未聽了,連忙朝江星辰拱手道:“江大人稍後,我先去迎一迎我家大人!一會兒便在此匯合!”


    看著孔未三兩步立刻走了,越小滿歎了口氣道:“我一想到那地道裏死去的孩子們就恨梁管家恨得咬牙切齒,但看他死的這樣淒慘,又忍不住覺得他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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