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長生卻像是又重新啞巴了,隻低著頭不吭聲,手裏繼續小心翼翼的拾到著行禮,芸娘原先喜歡他悶不吭聲的性子,雖然什麽都不說,卻什麽事都做在前麵,可現在自己需要他說話了,他卻開始裝啞巴了。


    咬牙切齒的看著長生逃似的快步走出山洞,芸娘眼中像是要冒出了火,一把將手中的手絹摔在地上,小聲的罵道:“老娘怎麽看上這麽根木頭!”


    “怎麽?今兒早上想開了?覺得長生不錯了?”越小滿偷笑著湊過來瞟了眼手足無措與江星辰捆綁行禮的長生揶揄芸娘道。


    芸娘掐腰狠狠出了口氣,又咬著唇道:“昨兒他聽見咱倆聊天了,他聽見我說我配不上他了,我中了蛇毒後,他和我說,他不嫌棄我,又豁出命去給我吸蛇毒,整晚抱著我怕我受寒,這麽大一個人,微微顫抖著,生怕我真的出點什麽事兒,我若還看不出來他的心,就真的是個傻子了......”


    “這就對了!憑什麽妻子死了,男人續弦天經地義,女人改嫁就要被戳脊梁骨?明明什麽都沒做錯,憑什麽你才二十幾歲便要承受日日夜夜刻骨的孤獨?芸娘你的新生開始了。”越小滿一把抓住芸娘的手,替她高興的揚起一抹笑容,這笑容如生命中耀眼的太陽,讓芸娘冰冷的心溫暖起來。


    “我能過了心裏這道坎,可長生這傻子,卻隻敢在我快要死了的時候才肯透露出半點心思,他也不想想,他都不嫌棄我,我又怎麽可能會嫌棄他呢?”芸娘無奈的搖搖頭,不過片刻,她就又笑了起來:“不過他這個笨蛋,哪裏會是我的對手,俗話說女追男隔層紗,看我怎麽把他拿下。”


    越小滿看著芸娘打起精神的樣子,也為她高興起來,與她挽著手從山洞裏走了出來,外麵江星辰與長生已經裝好了行禮,牽著馬車等她們上車,芸娘當先踩著塊石頭往車上爬,卻腳下一滑差點跌倒,石塊上的泥土被搓掉,露出“奉旨旌表,節孝流芳”八個大字。


    江星辰蹙眉看了下末尾的落款,輕聲道:“應該是不知哪朝的貞節牌坊。”


    聽到貞節牌坊,越小滿先是將芸娘推上車,緊接著便一腳踏了上去,仰起頭看著芸娘笑,芸娘盯著那八個大字片刻,伸出手來拽著越小滿,一把將她也拽了上車:“走吧,有些東西,就該被遺落在山中。”


    四人一路來到倉陽郡時,已是過了午時,天空陰的厲害,明明該是太陽當空的時候,卻烏雲遮日,黑沉沉陰森森的,本該人來人往的城門口卻隻餘北風呼嘯,一隊凍得縮頭縮腦的城門守衛跺著腳哈著氣,不耐的看著遠處。


    “看來要下一場大雪了,趕緊進城找個客棧住下吧。”江星辰對長生說道,隨著話音,哈出一團一團的寒氣,坐在他旁邊的長生聽後,駕著馬車加快速度朝城門走去。


    來到門口江星辰掏出路引遞給領頭的守衛,那守衛開始被長生嚇了一跳,警惕的握緊了刀柄,緩了片刻才小心謹慎的接過路引低頭查看,在看了一眼後,當即露出一抹喜色:“是江大人來了!我們等您許久了!”


    “你們認識我?”江星辰略有些驚異的問道,他是個縣官,卻又職位不高,一路南下可住驛站,卻還不至於能驚動各地官府的地步,這倉陽郡郡守可比他一個馬鞍縣大得多,不至於專門派人在城門口迎著諸位。


    “那可不?!您在馬鞍縣為官清廉,百姓愛戴,鄉賢宗族們早已沿路將德政牌往京裏送去了,我家老爺已經讓我們在此守候許久了,眼看著今兒就要下大雪,若是還沒等來江大人,明兒老爺就要派人沿路去尋您嘞。”守衛等到了人,滿臉的喜氣,好聽話不要錢的往外說,又偷偷瞅了眼長生,不好意思的撓了撓頭道:“江大人的馬夫真是骨骼清奇......生的與旁人不同,方才真是嚇小的一跳。”


    “我這位馬夫名喚長生,雖幫我趕車,但路上卻多次助我於危難。”江星辰先是笑了下,認下了長生是自己馬夫的身份,又凝神思索一番道:“您家老爺?敢問您家老爺是何方人物......可是倉陽郡郡守梁大人?”


    “原來是長生兄弟,看長生兄弟的塊頭,便知是人中龍鳳英武不群。”守衛聽了先是笑了幾聲,接著道:“看我這嘴巴,最重要的竟沒與江大人說明白,這老爺啊,是咱們倉陽郡的皇商秦老爺,前幾日我們倉陽郡北邊下了場雪,壓塌了幾戶人家,郡守梁大人去探訪災民了,走前特意交代,要讓秦老爺與小的們招待好江大人!”守衛一邊說著一邊牽過韁繩:“秦老爺早就著人預備好酒菜,就等著給江大人接風了。”


    江星辰聽後,看了眼長生,示意他可以將韁繩遞給那守衛,隨後笑著點點頭拱手道:“那便多謝梁大人與秦老爺好意了,隻是本官另有家眷在車中,還是住在驛站或客棧便好,實在不好打攪了秦老爺清淨。”


    “哪裏是打擾了,三四天前秦老爺便派人將家裏一套院子打掃出來給江大人預備著了,千萬叮囑小的一定要接大人過去住下,您看這天兒,很快便要下雪了,您是不知道我們倉陽郡的雪啊,下起來那是真冷,客棧和驛站裏哪裏有我們梁府住著舒服,更何況您還帶著家眷,這些天風餐露宿的,好容易到了倉陽,總也要讓家眷們暖和暖和不是?”這守衛口舌厲害,嘴裏笑著勸江星辰,手上更是麻利的牽著韁繩就往城裏走。


    江星辰想到前一晚才剛中了蛇毒的芸娘現在臉色仍不太好,便沒再客氣,點點頭,道了聲打擾便由他引著馬車往城內走去。


    悶在車裏的越小滿和芸娘對視一眼,忍不住偷偷掀起厚重的簾子朝外看去,隻見這倉陽郡明顯與破舊的馬鞍縣不同,路上是平整的石板路,可駕四輛馬車並行,兩邊的樓宇皆有兩三層樓高,酒肆布莊等林立,雖然因為大雪將至而路上無人,卻也可看出城中規劃四方整潔,民眾生活富足。


    “這倉陽郡與我們馬鞍縣果真大不相同,真是幹淨整潔,路邊的店鋪都修建的別樣高大。”芸娘忍不住小聲與小滿說道,眼中是止不住的新鮮與好奇。


    “我原先走江湖的時候,便聽說過倉陽郡的傳說,這地方這麽富足,多虧了那秦老爺,秦家世代經商,倉陽郡由南到北地域綿長,秦家包攬了南邊的甘蔗種植和北邊的參茸生意,十年前更是被選為皇商,上供的產品深得上麵讚賞。”越小滿見狀,湊到芸娘邊上將自己曾聽過的消息說與芸娘聽:“所以說啊,雖然士農工商,都看不起商人,但商人做到了秦家這個地步,便是郡守都要高看三分,與他平等論交。”


    兩人在車裏一邊說一邊看著,在到了城中東南位置,車便停了下來,兩人連忙將簾子拉上,整理好儀容,很快便有兩位丫鬟敲了敲車轅,將轎門打開。


    芸娘與越小滿走出車門,麵前已經擺好了下車凳,長生伸出了手扶芸娘走下,小滿則不等別人上手,直接從車上跳了下來,四人舉目,皆被眼前恢弘氣派所鎮住,隻見門前兩個高身漢白玉獅子,玉石階梯之上正中一扇朱紅大門,嵌有若幹銅釘,愈顯氣勢逼人。兩邊尚有側門,頭頂上金匾兩個大字酋勁入木“秦府”。


    幾人正震驚於這幢宅邸的壯觀,那朱紅大門便從兩側吱呀打開,抬眸看去,門側幾十名仆役整齊劃一雁翅排開,一位胖乎乎看起來和藹敦厚的老者大笑著快步穿過正廳走來:“貴客登門,秦某有失遠迎!失敬失敬!”


    江星辰見此,那還不知道來者是誰,也連忙上前兩步與秦老爺拱手道:“江某早在飛鳳城讀書時便聽聞秦老爺樂善好施,建橋修路造福當地百姓,更是在倉陽郡遭災時廣施粥米,救活了大量百姓,身受官民稱讚,聖上更是親下旨意,特準倉陽秦家可以科考入仕,真乃全國商人之榜樣,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


    秦老爺聽了江星辰的誇讚,更是笑的見眉不見眼,連連擺手道:“都是聖人抬愛,皇恩浩蕩,秦某的金銀皆是取之於民,自然也該用之於民,得眾人讚許實是愧不敢當,江大人才是清廉為官造福一方百姓。”說到這,秦老爺作勢思量片刻道:“方才江大人說到飛鳳城,難不成大人也是出自青竹書院?”


    江星辰點頭道:“正是,江某乃孤兒出身,若沒南宮家資助,怕是早已凍餓而死,哪裏有現在的成就。”


    “是。”秦老爺感慨的應道:“南宮家才是吾輩楷模,十年來不知讚助了多少像江大人一般的能人誌士啊,秦某本也想效仿南宮家,讓我們倉陽郡那些有天賦的窮孩子也讀起書來,卻實在影響有限,無法請到大儒名仕,慚愧啊。”


    “秦家已得聖恩可入官場,相信很快便能擺脫商人身份,成為一方士族指日可待,到時怕是不知多少名仕會擠破頭的想要成為秦老爺門客。”江星辰笑著恭維道。


    “隻盼著犬子爭氣,有江大人三分天賦,我這老父親便要燒高香了。”秦老爺也笑了起來,看了看江星辰身後的芸娘與越小滿,隻見芸娘梳著婦人發式,而越小滿則是姑娘的發型又知道這江大人並未娶妻,一時分不清身份:“這二位是?”


    江星辰眼尾掃了一眼,笑答:“這位芸娘是在山中救下的一名女子,她的家人均喪生虎口,江某見她孤身一人,便留在身邊照顧起居,另一位越小滿姑娘則是我姨家表妹,與我一路同行。”


    秦老爺見慣官商行事,再看向芸娘,心中便有了思量,這大概率便是留在身邊暖床的同房美妾,而另一位越小滿,既是表妹,又跟在哥哥身邊如此親密,怕不是未來的妻子人選,他朝兩位女子點點頭,便又對江星辰道:“原本今夜想大擺宴席為江大人接風,但天不遂人願,眼看著大雪將至,江大人一行也多有疲憊,我就先讓梁管家收拾出一方院落,請江大人及兩位姑娘先行歇息,明日再好好快活一番,若是有什麽疏漏,盡管與梁管家提。”


    簡單寒暄幾句後,江星辰一行人便跟從秦老爺身邊的梁管家朝後院走去,眾人一路走過鬥拱飛簷,沿途可見富麗堂皇,軒室幽廳,曲折變幻,風情多姿。然最後卻停於邊角一隅,這一間略略顯得門廳清樸,素色得很。江星辰隨意環視了一周,門牌上“清淨齋”三字。


    “我家老爺知江大人是文人雅客,讀書之人,定不喜歡那些花裏胡哨的金銀之物,便特意讓小的們準備的清雅了些,您請進,看看還有什麽小的們準備的不齊全的,盡管招呼小的,外麵廚房已經溫上晚餐,待晚些便可送來,不知大人及姑娘們可有什麽忌口?”梁管家一路引著四人進了屋中客氣問道。


    江星辰見桌案上香爐中嫋嫋暗熏,還真襯得幾分齋雅之氣,而那擺在旁邊的宣紙若是沒看錯的話,正是上品茶香雲龍貢宣,上方則是上品歙硯,至於墨塊和毛筆雖然看不出是什麽,但想來也絕不比這宣紙和歙硯差,若不是曾在南宮家見過,江星辰還真看不出這看似普通的文房四寶竟都是千金難買的寶物。


    “秦老爺有心了。”江星辰朝梁管家點點頭道謝道。


    梁管家見江星辰看出這些並非凡品,也是臉上多了幾分喜意:“我們老爺雖然讀書不多,但最是尊重讀書人了,江大人,小的留下幾名侍從並丫鬟伺候您起居。”


    “不用了,本官不習慣房中有外人,若是有需要,我自會讓仆人去找你。”江星辰看梁管家身後的幾名仆從,開口婉拒道。


    梁管家見此,也沒多推讓,隻又拱了拱手,客氣幾句便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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