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孩子.......那些可憐的孩子......”提起那些嬰兒,張少夫人不知是因為恨意還是恐懼,竟不由自主的顫抖起來,她好似說不下去了,沉默片刻,突然捂著自己的嘴巴幹嘔起來,春芳則連忙扶著她的肩膀,手順著她的後背幫她順著氣:“小姐,小姐......都過去了,沒事了......”


    “沒事春芳。”張少夫人反手握住春芳的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帶著淚花繼續道:“當年孩子沒了以後,我那癡蠢的婆母好似也覺得對我不起,倒是讓我過了許久的安生日子,隻拉著我的手說對不起我,但他們張家一門不能絕在我的手裏,當時我多傻啊,我看著她日日親手給我煲湯送到嘴邊,我就慢慢放下了,隻當這世道如此,容不得我那未出生的女兒,我求她不要把孩子給趙婆子,要她好好安葬那可憐的孩子,將她放在廟裏為她超度,讓她早日轉世,投個好人家,可是沒想到.......沒想到她這狠心的奶奶竟然還是把孩子給了趙婆子......有一日春芳看見我婆母給我煲湯時,悄悄往湯裏灑了一些灰色的粉末,那時我丈夫剛剛行商回來,見我受罪,自是向著我的,在我們的逼問下,我婆母終於同我們說了實話。”


    饒是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說到這裏,張少夫人仍忍不住哽咽流出淚來:“她根本就沒有把孩子好好安葬,而是給了那趙婆子!這孩子被她做成了送子藥!下在了她每日親手給我煲的湯裏麵!!!”


    “送子藥?”江星辰聽到這藥名忍不住皺起眉來:“送子藥是什麽?”


    春芳見張少夫人說不出話來,便接過話題,紅著眼眶道:“送子藥便是,將產出的女嬰放在灶台裏,被爐火烘烤直至幹脆,再磨成粉末給女子喝下,有助於懷上男嬰,據傳說,這送子藥是自己產下的女嬰所煉製而成,效果加倍,最後我聽我那婆母還沾沾自喜說,大多數人家打掉了女嬰後,還沒有餘錢請趙婆子幫忙煉製送子藥呢。”


    “是我吃了我自己的孩子啊!”張少夫人眼睛已經通紅,她靠在春芳身上,嘶聲說出讓人心驚痛苦的話來,這一刻痛苦好似具象化了,這般苦難讓越小滿和江星辰都覺空氣都變得粘稠,無法喘息。


    越小滿的眼眶中也噙滿了淚水:“月影........這不是你的錯.......別這樣......”


    “對,這不是我的錯,所以我要懲罰犯錯的人,我要給我的孩子報仇!這又有什麽錯?”張少夫人瞪大眼睛死死盯著越小滿道:“這世道為何如此不公?我那孩子也是一條命啊!她在我的肚子裏,我已經能感受到她的胎動了,她是那麽可愛,每日我吃飯後,她總要在我肚子裏動一動,是我沒用,我沒留住她,我甚至......甚至不知道她從我肚子裏出來後還受了這麽多的苦難,最後竟被我這當娘的,給吃掉了......”


    “為何,為何會這樣.......”越小滿隻聽這好似挖心的話都覺心髒如針紮一般疼痛不已,她不可置信的道:“怎麽會這樣......”


    “因為,他們認為,被取出的女嬰遭受的苦難越多,越能震懾住還想來投胎的其他女嬰,那些想要投胎的女嬰被嚇走後,下一個懷的,就是男嬰了。”春芳吸了吸鼻子,也忍不住用帕子遮住了嘴巴:“何止我家小姐,這馬鞍縣,包括附近縣市,不知多少女子受到這種恐怖對待......還有不知道多少人家,生出女嬰後便直接告訴產婦,她們生出的是死嬰,實際上那些孩子都被送給了趙婆子,那些都是見到了日光的,活生生能哭能叫能喝奶的孩子啊!”


    “怎可如此囂張!難不成,那些被生出來的女嬰,也都被她活活殺死做成了送子藥?”這下江星辰臉色徹底變了,他沒想到他的治下竟然還有這般陰暗之事。


    張少夫人擦淨眼淚,對江星辰道:“大人,我知道這些事情,也是芸娘所告知的,趙婆子做這些事,根本不背著她,那些女嬰,並未被她所殺,而是被送走了,至於送到哪裏去,我也不知道。”


    “人口買賣?”越小滿看向江星辰:“這趙婆子還做那人牙子的生意?”


    “若是明麵上的生意,趙婆子不至於私下裏偷偷交易,給了女童父母錢,拿到了賣身契,為何又要偷偷摸摸的呢?你可知這些女孩子被賣到哪裏去了?”江星辰搖搖頭,看向張少夫人。


    張少夫人搖搖頭道:“這些孩子去了哪裏芸娘也不知道,不過,每隔一段時間,都會有人專門來帶這些孩子走,可能是那趙婆子有自己的倒賣人口渠道吧,總歸女孩子被賣出去,都沒有什麽好地方的。”


    “我朝律法,禁製侮辱倒賣屍體,這趙婆子所為早已觸犯了刑律,更別說那些已經出生了的女孩子,就算被自己父母賣掉,也當到衙門來進行登記,他們私下做這些事情,簡直就是喪心病狂藐視王法!”江星辰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道:“這就去那趙婆子家,看看她到底都做了哪些惡事!”


    說罷,他便快步走到門口,叫上衙役直接往趙婆子家而去,越小滿看了看張少夫人,兩人與春芳也連忙跟在江星辰身後,一同前往趙婆子家。


    百姓們剛經曆了一場追逐,見到了拿著骸骨血衣的“野人”,正是坐不住的時候,大街上都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討論著方才的事情,這時正看到江大人帶著衙役一臉怒色的往一處去,也都連忙跟在身後議論紛紛,不知又出了什麽大案子,這一跟,就跟到了趙婆子家門口。


    “這趙婆子和芸娘都死了,怎麽又來他家了?”幾個人在後麵小聲嘀咕著,不知江大人又要做些什麽。


    王全得了江星辰的令,直接上前推開院門,正看到趙阿牛和他媳婦兒在屋裏翻撿,兩人手中都拿著些許布料首飾等值錢的東西。


    “幹什麽呢?!都給我放下!”王全見了,連忙嗬斥道。


    趙阿牛見江星辰又帶了一群衙役並百姓們前來,也是氣得不輕,大聲嚷嚷道:“大人!我這次可是正二八百的拿自家東西!我老子娘死了,嫂子死了,這些家當就都是我的了!我就尋思我先收拾收拾,把些值錢的收攏起來,等騰出空來,把這房子賣了,拿錢回我鎮子上住去。”


    “東西都給我放下!”江星辰懶得與他多說,直接招呼衙役們進去道:“給我搜!”


    “哎!你們要幹嘛!這是我家!媳婦兒看著點!別讓他們把值錢的拿走了!”趙阿牛見這些人越過自己衝了進去,急得不行,一邊攥緊了手裏那點值錢的東西一邊上前朝江星辰道:“大人!您也得講王法吧!這芸娘死了,是她自己的事兒,可和我沒關係!您是不是想替她出氣啊——”


    “趙阿牛,這房子先不說是不是你的,地契可還沒到官府去更名,你現在在這裏麵搜刮的東西,都叫偷竊!”江星辰知道了趙婆子所做的惡事,看著這趙阿牛也沒有好臉色,一句話將他堵了回去。


    “不是——我這地契更不更名,它都是我的啊——我娘就我一個兒子了,不給我給誰——”趙阿牛還要再說什麽,就聽到夥房傳來一名衙役的聲音:“大人!有發現!”


    江星辰等人聽後立刻衝進了夥房,趙家夥房高深,窗子極小,又高高的懸在頂上,整個屋裏透著一股子陰暗,些許陽光透過那小窗子照進來,絲絲縷縷的好似將整個房子分割成了幾大塊,光柱中懸浮著各式煙灰,看起來便讓人心理不適。


    幾名衙役蹲在地上麵色難看的盯著灶台深處,其中一個甚至忍不住捂著嘴站起來衝了出去,王全強忍著惡心用鉤子扒拉著爐灰,示意江星辰彎腰往裏看,隻見那用磚砌的燒火爐裏的灰被扒出來後,裏麵還有一道鐵門,鐵門被捅開,可看見幾個已經成了型的嬰兒,此時這些嬰兒便猶如木乃伊一般,已經被烘幹了水分,皮包骨的蜷縮在內,讓人頭皮發麻。


    “大人,這爐灶內是個小暗室,上麵直通煙囪,既能烘烤,又能通風,其原理,與女人們烘烤晾曬魚幹、泥鰍、鴨子類似......”王全說著,想到自己曾吃過的這些東西,也忍不住有種要幹嘔的衝動,實在說不下去了。


    江星辰單膝跪在地上,手伸進去,將剩下的灰燼扒出,裏麵的小鐵門不大,隻夠將嬰童順進去,也許趙婆子便是這樣,用鉤子將這些未見天日的胎兒一個個的塞進去,擺放好,通過每次開灶做飯的火,來製作所為的“送子藥”。


    江星辰閉了閉眼,忍著心中的憤怒,手指甲卻忍不住在鐵門上狠狠劃過,然而那手指甲卻像是刮到了什麽,有種磕磕絆絆的觸覺,他愣了愣,手指繼續在鐵門上使勁兒扣著,將那些陳舊的爐灰摳掉後,再低頭使勁兒看去,竟發現這鐵門上的圖畫,與殺死越小滿、製造燕子坡慘案那批人腰牌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見到這熟悉的圖案,江星辰心中巨震,他跪不穩的晃動了下身子,連忙被一邊的衙役扶住:“大人,您先起來,在邊上歇歇,待我們把裏麵的........掏出來,您再看。”


    江星辰沒有拒絕,他再起來時,眼神木愣愣的,心中卻如雷鳴巨浪,他抬起頭,下意識去找越小滿,見越小滿站在他身後,這才好似能喘口氣,被扶著坐在了一邊人搬來的椅子上,咬牙低聲道:“把這灶台,給我砸了。”


    “是!”幾個看到胎兒恐怖模樣的衙役心中也是憤怒不已,拿起工具就開始拆除灶台,而後麵那些還不明所以得百姓們也都嘰嘰喳喳的議論起來,看著這些“官爺”們大刀闊斧的拆起了房子。


    “哎——你們這是幹什麽!為什麽拆我家啊!住手,都給我住手!”趙阿牛看著夥房被拆的亂七八糟,心疼的大叫起來,甚至上手去扒拉那些衙役,但很快便被人按在了一邊,不一會兒功夫,那灶台轟然倒塌,徹底露出了那道小小的鐵門,越小滿這才看到這鐵門上的花樣,整個人也瞬間呆住,伸手扒在了江星辰的肩上,而江星辰已經有了準備,並不多言,麵上平靜的伸手在對方的手上拍了拍。


    越小滿心領神會,慢慢鬆開江星辰,眼睜睜看著衙役將鐵門拆開,用布包裹著將一具具胎兒抱出。


    馬鞍縣百姓雖然愚昧,但大多與生俱來的帶著原始本能的善良和淳樸,他們期待男孩,卻也並不殘忍,大多數即便打掉了女胎,也會心中有愧,萬分難舍,有幾戶想要男孩兒魔怔的人家,雖然會咬牙花錢找趙婆子買“送子藥”,卻也想不到這藥竟是這樣煉製而成。


    現在這些胎兒以這樣的方式大白於天下,立刻引起了所有百姓的嘩然,膽子小的女子甚至當場嚇暈過去,男人們也都紛紛別過頭或目露不忍或眼含淚水。


    “這——這趙婆子把我女兒抱走!我以為她會好好對待幫她超度安葬!這個毒婦——她怎麽敢!怎麽敢做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一個三四十歲的農婦突然尖叫一聲大哭起來,眾人立刻認出,這女人前麵已經有了三個女兒,第四胎懷孕後,偷偷讓趙婆子相看,沒多久孩子便掉了,有些人心知肚明怎麽回事,卻不想那些被拿掉的孩子竟如此可憐。


    “這個殺千刀的!!!”還有男人臉色蒼白,握緊了拳頭:“她說外麵有富貴人家就想要小女孩子去當奴婢,從小調教的好使,我才把閨女賣給了她!我的女兒——”


    “都是你!都是你把我女兒給了趙婆子這個賤人!胎兒她都如此對待!我那三四歲會叫娘親的女兒啊!!!你在哪兒啊!!!這趙婆子會怎麽對待我女兒啊!”這男人身邊的女人突然瘋了似的開始打罵他,哭嚎了幾句便受不了刺激一般暈倒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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