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與地之間的氣流仿佛凝固,寒夜濃稠如墨,雲層逐漸堆積變得厚重,隻有深入骨髓的冷,連半點風聲都聽不到,野獸們也是最怕這樣的夜,它們打起精神,連呼吸都寂靜起來,一切好似都沉入無底的深淵,盡管黑暗如此沉重,天邊微弱的曙光仍在悄悄醞釀,它的力量顯得極其微小,可天依然在變亮。


    終於火靈如花朵般在空中綻放,它久久映照著積雪,映襯著整個世界格外美麗,仿佛無數珍珠散落在冰冷的大地,就在它散去的瞬間,微弱的陽光終於露了頭,它雙眼沒有溫度的注視著世界,伴隨著悠揚的號角,野獸們在原野上奔騰,自此三方圍攻窮桑的戰爭如風雲般驟起,卻沒人發現得到消息的伊祁澤陽正繞過昆吾山朝窮桑的西方進攻。


    燕靖遠率兵在此已等候多時,螫蟲們擦亮彎曲的利刺,如黑雲遮天蔽日而來,它們結隊攻防有素,靈活著躲閃著靈力與強勁的攻擊,直撲獸族最為柔軟的皮膚,腫痛倒是無懼,就是毒素讓它們苦不堪言,這時龐然大物、刀劍錘戟,皆無所施展。


    不過幾息,火靈如長蛇般傾巢而出,生靈覆蓋著大地為大軍保駕護航,螫蟲們雖身披避火罩,可還是大片大片的被燒焦墜落,這時天上落起雨來,鄒屠清珩抬頭,化作龍身的計蒙穿梭雲間,她沒有驚訝與憤怒,就算昔日舊友又如何,如今不過立場不同,她隻想速戰速決。


    東南部有座小城名約,龍餘水是它天然的屏障,若要奪此城必定先渡河,蘭庭瞧著那不見邊際的河,不自覺的皺起眉頭,臨牧驅著天馬走到她麵前,“聽聞鄒屠姑娘要與司家結親,怎得後來就結了怨”,蘭庭轉頭冷冷瞧著他,“作為主力軍你還是想想怎麽拿下約城吧”。


    他信心十足的笑著,“我們魯朵城常年駐守濼水,區區水戰何懼之有,倒是東曦城的將士們要如何自保呢?”想象中蘭庭發怒的樣子沒見到,反而瞧見女子側著頭笑著,“那還麻煩魯朵城的將士們打頭陣,好讓我們學習學習”。


    臨牧的笑意僵在臉上,原本他是想讓東曦城的人先上,待他們碰壁,他再出手相救,可蘭庭的話卻讓他有些下不來台,蘭庭繼續說道,“我一介女流,帶兵經驗也不如將軍,此戰還是仰仗將軍了”,她朝臨牧拱拱手,後者臉色漲的通紅,蘭庭從不怕別人怎麽看她,但她怕將士們回不了家,她怕對阿雪沒有好的交代,是的,她相信阿雪沒死。


    臨牧冷哼一聲,下令諸將渡河,魯朵城眾看他們的眼神都帶著鄙夷,東曦城的神將們皆垂下頭,心中對蘭庭的不滿愈發強烈,他們參與大大小小的戰鬥無數,卻從未被人如此看待過。


    騎著天馬的軍隊在前方打頭陣,替後麵的大小船隻保駕護航,眼瞧著魯朵城眾陸續下手,蘭庭這才朝眾人吩咐道,“兩人一騎,不要碰水,從空中走”,眾人麵麵相覷,不知是誰小聲說了句,“魯朵城的人既然都開路了,還有什麽好怕的,我們的天馬本就稀少”,蘭庭皺眉冷目,“若有誰違背軍法處置”,眾人這才不情不願的動起來,前方刺耳的笑聲響徹天際。


    隊伍行至河中,忽而水麵泛起巨浪來,底下有龐然大物在遊動,獸類的吼叫聲從水底傳來,未知與黑暗讓人恐懼,頃刻間張開血盆大口,將船隻吞入腹中,它們頭上長著角,脊背隆起宛如山脈,巨爪堅如岩石,如同鞭子的長尾將水流攪得天翻地覆,蘭庭這才看清這是成群黑蛟。


    “龍餘水中早就沒有龍族,這裏怎麽會有獸族出現”,臨牧不敢置信的吼道,約城的守將明明是個小神族,他們怎麽能驅使獸族,盲目的自信與自大讓他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


    “兩人一騎,一人馭馬,一人進攻”,蘭庭的聲音響徹天際,木靈幻化的藤蔓將落水的神將帶出水麵,臨牧這時方才回神,強大的火靈打在進攻的黑蛟身上,它吃痛的躲入水下,呼喚著它的同伴,頓時數條黑蛟從水中躍起,將那些進攻的神將拖入水中,臨牧的火靈同時也擊中一隻,龐大黝黑的屍體落下砸出巨大的浪花。


    神將們的配合愈發嫻熟,那幾條黑蛟徹底不敢露頭,就在眾人覺得勝利在望時,薄奚伏景率兵出現在西北方向,黑蛟又興奮的翻騰起來,原來此地由薄奚氏駐守,那麽有獸族便不足為奇了,神將們握緊手中刀劍,等待著一場酣暢淋漓的戰鬥。


    重孚站在成山上瞧著東方太陽升起的地方,是他自己請命駐守這裏,從他知道隰無就是連山越起,頭頂就好似懸著把刀不知何時會落下,總之他孑然一人,死又有何懼,隻是不能殺盡連山氏多少有些遺憾,“稟將軍,連山氏距此不足百裏”,重孚轉過身,“率軍前往臥龍峽迎敵”,那裏長滿致人死命的月茄花。


    “連山王,別來無恙”,重孚在臥龍峽候著他,身後巨大的峽穀像是人的埋骨地,這麽好的埋伏之地他竟不用,這其中定然有貓膩,“高陽玄那裏待不下去了?你來投誠啊,畢竟這樣的事你得心應手”,娀齊嘲諷的說道。


    “我來是勸王上就此罷手,戰爭隻會殺死更多無辜的人,四族之間產生的殺孽已經夠多了”,重孚看上去很是憂傷,“這話從你嘴中說出真是諷刺,你可還記得因為你的背叛連山氏全軍覆沒”,王子夜來到軍隊前,“你竟然還活著”,重孚瞧著他空蕩的左臂,驚訝萬分,隨即又說道,“之前是我的錯,我以為替族人報仇後我便完成了使命,可我日日活在悔恨中,若能以我之名換王上怒火平息,我願以死謝罪”,他看向連山越說的誠懇。


    “我沒空與你廢話,你還不配讓我出兵”,連山越神色淡然,他不需要他自殺謝罪,叛徒的懺悔隻能讓他自身得到解脫,眼看大事不妙,重孚立即向峽穀中退去,他低頭向下看了看,月茄花的孢子剛脫離母體,娀齊正要去追,連山越攔住他,“他這樣做前方定然有埋伏,不著急追,看他耍的什麽花招”。


    風靈從四麵八方將孢子吹向連山氏方向,那些帶著金光的生命自由且愉悅的飛舞著,誰人可知它落在活物身上為了自己生根發芽,會在頃刻間散發毒液,用他物的生機換取自己的生機,連山越瞧著大片飛來之物,唇角扯出笑意,人從來都是不會變的更好,隻會變的更壞,


    他抬手,孢子好像撞到了無形的牆,它們拚命的擁擠著向上飛卻前進不了半步,之後兩邊像是開了門,它們給軍隊讓出路,又繼續追尋著落腳之地,“殺”,連山越眼神盡是殺意,跟在隊伍後的風瀾瞧見那些孢子落在花木上、野獸身上,它們無一例外皆瞬間斃命,她不明白明明他能阻止它們的蔓延,為何還要放任它們繼續殺死無辜之物,可她未曾想過,這場戰爭中除了她與薑隨,其他所有人都是無辜的。


    王子夜依舊紅衣如火,他單手與重孚戰的不相上下,不管他的金靈多麽堅硬,在火靈下總是能被擊破,娀齊在旁看的心癢難耐,他很久沒碰到過這麽強大的金靈對手,便湊近王子夜,“你去歇會讓我跟他過過招唄”,後者白他一眼,仍將位置讓了出來,“母親說了要讓他死在落嘯之下,看你的了”,連山越將劍扔給他,娀齊握在手中仿佛燙手山芋。


    “明明是你們殺了族人在先,何來臉麵向我尋仇,我從未做錯什麽”,重孚大喊著,金靈比方才更厚重,天地間好似有威壓,娀齊執劍接住那一擊,整個人不住連連後退,“得勁”,他興奮的喊著朝重孚進攻。


    連山越立在金烏上,目光看向窮桑的方向,阿雪你到底在哪裏?若那個家無法庇佑你,便由我來護你周全,這裏的戰爭結束的很快,不是窮桑的兵弱,實在是連山越帶來的都是強兵,若非看在鄒屠清珩的麵上,他早就打到窮桑。


    這是風瀾頭一回親眼目睹戰場,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死屍與殘骸交錯成山,士兵們的怒吼聲與戰馬的嘶鳴交織混亂,生命隨意的在短短的瞬間被廝殺殆盡,仿佛天地間沒有任何秩序,忽然她腦海中描繪了千千萬萬次的父母英勇殺敵的場麵變得血淋淋一片,她忍不住嘔吐起來,眼前俱是鮮血,她開始驚恐的吼叫著,原來她的父母是這樣死去的,極致的心痛讓她大口大口吐著鮮血,原來她與薑隨所做之事竟帶來這樣的痛苦。


    “休整片刻後,繼續向珞珈山推進,必須早日拿下窮桑”,連山越沉聲吩咐著,“不”,風瀾忽然大喊著,她跌跌撞撞的跑過來,連山越閃身躲開她的手,她就這樣沒有支撐的撲到在地,“不,不能再打了,阿雪不是高陽明安抓走的,阿雪在天虞山,對不起”,她就這般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連山越抓住她的胳膊,“是你聯合薑隨帶走阿雪的?”風瀾痛苦的點頭,“是我,對不起,我不知會是這樣的後果”,連山越憤怒的將她推開,“將她關起來,雲歸軍繼續帶兵進攻,其餘人隨我去天虞山”,風瀾痛哭流涕,可也改變不了如今的局麵。


    韶雪躺在花草中,暖陽溫柔而寧靜,鼻息間盡是花草香,這些日子她回想起以前的事,那段時光陌生的好似不是她的經曆,到底什麽才是真正值得的?到底對她來說什麽才是真正的對?她思考了多日都沒有答案,不過她心中明了,那些充滿廝殺的日子不是她想要的,好好的簡單活著這樣很好,她逐漸喜歡上在寨子中的日子,她閉著雙目心中沒有半點雜念。


    忽然,南妦忽閃著翅膀從她麵前飛過,後麵又跟著一隻,韶雪有些無奈,卻不打算理她,自己的桃花自己解決,正準備翻個身,許多從天而降的靈果打在她身上,“你們能不能去別處玩?”她站起身咬著牙的說道,可周圍哪裏還有兩隻鳥的身影,隻有金光閃閃的靈果落了滿地,“真是暴殄天物”,韶雪彎腰撿著那些靈果,用袖子蹭了蹭就吃了起來,靈力還沒有恢複,或許她多吃些靈果會蓋過那些藥效也說不定。


    林中,有人瞧著她愜意吃果子的模樣,無奈的笑了笑,“來之前還想著你境況不好,整個窮桑因為你都亂成一鍋粥,你倒好在這如此舒心”,薄奚懷聞小聲且柔和的說著,他又有些悵然,“對不起啊,我現在沒辦法救你出去,我送信回去了,馬上就能離開了”,他久久看著韶雪那少見的笑意盈盈地模樣。


    微風漸漸帶上涼意,天邊出現了大片柔和的橘紅色,金色攏上大地與樹影,“這裏的夕陽真是好看”,薄奚懷聞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中也逐漸輕鬆,“姑娘,天晚了,該回去了,族長今日又做了您喜歡吃的點心”,韶雪的臉皺成一團,“他整天都沒有其他事做嗎?能不能放過我啊”,她朝畫眉哭訴著。


    “阿雪”,畫眉還未說話,忽然感覺身後全是陌生的氣息,遂即轉身渾身顫抖的站在原地,他們都是什麽人啊?韶雪則瞪大眼睛看著來人,散宜騫正要對畫眉出手,韶雪立馬上前抓住他,“別別,她是好人”,畫眉感激涕零的跑到韶雪身後,抓住她的衣角。


    連山越看向散宜騫的胳膊,後者立馬甩開韶雪,對上連山越陰沉的目光,再拉下去這人怕是會砍了他的胳膊,韶雪倒是不在意,雙眸亮閃閃的看向他,“你怎麽知道我在這裏”,連山越的不開心都寫在臉上了,韶雪笑嘻嘻上前抱著他的胳膊,“你總是第一個找到我”,身後眾人低下了頭,連山越輕咳一聲,“以後都要在我身邊”,韶雪喜滋滋的點頭,畫眉眼睛在兩人間流轉,輕歎著氣,完蛋了,族長沒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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