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周鶴鳴在內,幾人常年在青城劍門清修,少有下山親力親為繁雜庶務,借群英會這麵大旗,師門允他們幾個赴京一趟,師門公幹雖簡單明了,但諸般考驗還是落在其他雜事上。


    果然溫舒瑤用蓮子誘之拜托他們的事兒雖小但能照見人心不堪直視的陰暗麵,包括那幾位出身當地豪強的師弟更能體會到族中錯綜複雜的人情世故。


    經曆此事後皆明悟一條道理:修持己身,諸惡不侵,劍心通明,邪祟遁形。


    修行事,無小事,微中見著,有大裨益。


    師兄弟們於心境提升不少,此番逛鬼市的心情甚是輕快,偶爾停步駐留也是看個新奇。


    幾人在那鬼集口瞅見了土夫子在設局以蠅頭微利騙人氣血精血,隻是略微頓足冷眼旁觀又離開。


    視之無睹是常事,若莽撞出手橫生枝節才是愚夫所為。


    天下妖邪何其多也,哪能見一個滅一個?斬妖除魔雖是善行,也得看時候看具體事由。


    真要如愣頭青那般莽撞行事,便是天底下頭號大撒幣。


    這一點師門不會教,旁人不會勸,全憑自悟。


    況且土夫子做事老辣,此舉不傷人性命,隻是虧些氣血精血,若是福緣厚還能得回點血本兒,多好的買賣。


    比起那種開在荒郊野外的黑店要人命還要人財的惡鬼妖邪來講手段溫柔多了。


    雖有那劍修嫉惡如仇,眼裏揉不得沙子,見之恨不能殺個幹淨,終究是修行路子有礙,不如青城劍門道統清正。


    天地存道,陰陽有藏。


    天材地寶之屬無非陰陽之寶。


    許是陰陽相吸,陰靈略顯靈應緣故,得道的鬼魅妖邪手裏不缺那陽行寶物,而生人即使道行驚人但尋世間陽行寶物也是那瀚海撿珠,星河淘沙,難得心苦,到底還是緣淺,而陰行寶物嘛就不一樣咯,總是那麽緣分深厚,偶得不少。


    譬如王大眼身懷異眼,大部所見甚至所得俱是陰行寶物,少遇陽行寶物,似那種遭了天雷灼燒的青蓮換風八角鈴等陽行寶物等閑幾年都遇不到一件,至於泥硯那等蘊含文華流落街麵的文寶簡直比大漠裏撿到一頭鯨魚還要稀奇。


    若不是殘器的文華不顯,他王大眼也撿不得此漏。


    鬼市陽寶多,這是通識,但碰上不碰上還得講緣。


    王大眼此番拉著好兄弟來鬼市逛玩也是存了心思,正兒八經的尋一件陽寶好滋壯下狗子的修行根基。好兄弟狗子曾有意拉他踏入修行圈兒卻被他搖頭拒絕。


    早年他混吃等死早就悟透了這操蛋的一生,如今祖宗庇佑懷異眼走正道可是讓他過正經日子的,用用腳拇指想想修行圈兒的惡劣,徜徉在汙泥裏當泥龜要比騰雲駕煙的玄修自在多咯。


    屍修嘛,幾乎整日與屍僵為伍,吐納陰邪煞氣,渾身屍臭不說,手段盡是煉屍陰煞等法門,性子絕少不孤僻乖戾的。


    其實最需護住肉身生機的就是他們,屍修的肉身無時無刻不被屍煞陰炁侵蝕,早晚有一天肉身僵化,靈智漸失,成為一頭沒了心智的僵屍。


    湘西趕屍程家算是左道大族,威名震爍左近郡州以及魏南部分州縣,與梅山排幫並列嶺北界左道旁門中的頭把交椅。


    名聲如此大的程家有座屍仙洞,此洞室千轉百折,有幾道莫測地煞地脈經過,乃是天然的養屍地,程家曆年花費巨資完善九天十地封陣滋養洞中藏屍。


    洞裏所藏屍首何止千具,是程家人多年從各種途徑運來屍體藏洞的積累,除此以外洞裏還藏有不少程家曆代老祖的遺蛻,族人的遺體,老祖遺蛻幾乎全是失控的僵化屍身,族人遺體大多是壽盡之輩。


    程家有條家規,枉死之輩不得入洞,須火燒成灰撒於水田山溪間。曆代道行精深的老祖遺體另行優待,不論失控與否皆可入洞,遺蛻奇異的話還有可能被後進之輩“收納”作助力。


    屍修一脈絕少有善終的,這是所有屍修的通識,也是修行圈的常識,若非必要,無人甘願走這條窄路。


    雖是通識也有不認可的,趕屍程曆代聰慧豔豔的天才不是沒努力過,手段酷烈的,手段溫和的皆嚐試過,均失敗了。


    屍修一脈的功法萬變不離其宗,不論是借屍還是直接化屍都是吐納屍煞陰炁於己身的那一套,雖然中前階段戰力非常,但這是條“絕路”。


    湘西程家以一微末趕屍匠起家並發展壯大成一方豪強,期間種種可恨可恥,可歌可頌,拋熱血割頭顱,如何剜肉拆骨舍棄自己的基業?


    沒有趕屍匠屍仙洞的程家就不是趕屍程了,是人人都想上前啃嘴肉的羊排牛排。


    程家曾有位天資絕豔的大儒以文氣洗煉肉身僵化的族人,差些沒把族人烤至七分熟。


    最終程家選了一條路子,采集天下異寶,壓製屍僵化的速度。然采集天下效果對症的異寶隻能延緩肉身屍僵化的速度,非是根治良藥,且這條路子費錢。


    連做事比較正派的趕屍程都未能解決屍修僵化的弊端,別提那些作惡多端無所禁忌的邪道屍修了。大魏某地鬧僵傷人傷畜絕大多數是屍修在修行時出了岔子,不慎被屍煞汙心,蒙了心智,成為一頭失控僵屍所致。


    穢霧林的屍道人即使能將死人經推演成功,最好的結局也是落個半人半屍的微妙平衡。


    作為屍修的小年輕狗子絲毫不知後路如何,但當他大哥的王大眼心念在亂葬崗被狗子救過命的天恩,數次用寶眼偷窺狗子,才得知他這種修行的弊端,生人陽氣不斷逸散,灰蒙屍氣不斷滋生,此道非良善之道。


    這萬一散盡了生人元陽氣,還能是活人嘛。


    當大哥的隻有心裏揣著明白裝糊塗,不著聲色地尋摸一種護身陽氣不得逸散或是減少逸散的寶物。救命之恩無以為報,尋一寶報之。


    也曾明裏暗裏勸說狗子另投別門,結果正如狗子勸他一樣,倆人都是表麵嘻嘻哈哈心裏很有主意的強種,換不得。


    王大眼在街麵上混食兒的那幾年,義字學得最好。


    當年那些混吃混喝的狐朋狗友但凡有心活出個人樣兒的,他都在暗地撐了一把。


    當然義莊的二爺也曾暗裏盤過王大眼的道兒,知曉他是個啥人物,不然也不放心好徒兒跟他廝混。


    狗子是個身世可憐的孩子,身懷屍道功法,太容易走窄活路了,還好那本屍道功法來自左道大宗湘西程家,路子正,暗坑不多。


    王大眼混跡市井多年,這河寨地界兒曆來是他們形跡的分水嶺,等閑混出個名堂的人物踏上河寨地界兒時也得縮頭縮尾的。


    這一片可不同於城門裏外的街麵兒。在城裏頭橫死街上,好歹還有官府來人聞訊負責著人收屍,即使是裝模作樣也要按規矩登記盤查一番;在河寨街麵上死了人,最好的結局就是有親朋收屍,不然那死屍可是要被利用到極致了,心肝脾肺腎會被特殊群體剜走,連大腸裏的臭屎都有人要,某些邪門法門的修持就喜歡這種汙穢之物,你能信?


    如今他帶著好兄弟來逛鬼市,不謹慎得話要出亂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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