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康宮。


    混雜的藥草的味道彌漫在整個寢殿內。


    安陵容和端妃分坐於漆木圓凳上,挨著太後的床尾,身後各跟著服侍的宮女。


    太後倚靠著一方暗金色百福百壽團紋軟枕,額頭上係著一抹寶藍色刺萬字福紋鑲翡翠的抹額,正自閉目凝神。


    一方暗金色繡八寶福紋的薄被軟軟的披搭在太後肩上。


    宮室裏氤氳的藥氣讓人眼眶發酸。


    安陵容不覺屏息,微微側頭眨了眨眼睛,才不致當眾失了儀態。


    再一回眸,卻正巧遇上了太後暗沉渾濁的目光,這讓安陵容不覺心中一緊。


    可略一思量,方才想起來,太後前些日子是患過眼疾的。


    竹息見太後醒了,趕忙端了一盞小巧的銅燈過來,放在床榻邊的小幾上。


    又將早已準備好的一盞百合蓮心明目茶送了上來。


    太後接過,微微抿了一口,便又將茶盞交回到竹息手上。


    太後這才對著下首的端妃和安陵容二人輕聲說道,“哀家最近這眼神越發的不濟了,等閑時候都要加些燈火方才能勉強看得見些影子。”


    說話間,竹息又在太後身後又墊了一團蜀錦軟枕,待太後坐的姿勢妥帖了,方才輕聲退到了一旁。


    安陵容不覺心中暗歎了一回,太後身邊伺候的人到底還是老成的,當下伺候的點滴周到不說,凡事一氣嗬成,卻又半點瑣碎招人嫌的動作也沒有。


    可由此而來,安陵容不覺心下又是徘徊一番。想來壽康宮中大多是像竹息這般用得慣了的老人,她們自是知道太後的心思的,又如何不知道太後緊閉宮門的用意。


    想來那些關於壽康宮的細微消息並不是太後身邊這些人傳出來的。可若非近身伺候的人,又怎能事事都知曉呢?


    殿內無風,燈火樹立期間,倒是映得太後麵色有些微微泛出紅潤的光澤。


    現下太後倚著軟枕,雖坐的直了些,可麵上不覺仍顯出絲許倦意。


    端妃柔聲道,“太後,您老人家福壽雙全,皇上皇後又孝順,聽聞皇上特特讓太醫院裏最得其中的秦太醫安置在壽康宮中為您侍疾,說是已經有了治療時疫的妥帖方子了。”


    太後雙眸微闔,淡淡笑道,“皇上孝順,你們也都盡心,時疫這般嚇人,你們還不是急急的要來看上哀家一回才肯放心?”


    太後這話說得雖柔和,卻也暗暗指了太後病倒的這段日子裏,後宮裏總有人存心想要探看壽康宮的虛實。


    端妃和安陵容雖並非是太後口中所說的那些暗暗伺機而動的人,可今日到底也是存了些小心思在的。


    再加上端妃素日便不愛參與這些後宮中的明爭暗鬥,今日雖是打定了主意的,可此時心中也並非全然有底氣,因而叫太後這樣一說,端妃麵上微微一紅,微不可察的瞟向安陵容一回。


    好在端妃也有些年紀和閱曆在,微微調整神色後,複又恭敬道,“太後您福如東海,又有太醫精心看護又有竹息姑姑她們妥帖伺候,定能身體康健如初的。”


    太後畢竟年紀在這了,上了年紀的人若隻是些小毛病還好,偏遇上的是時疫,沒有傷及根本已是萬幸。


    如今瞧著太後神色之間的憔悴模樣,那麵上的紅暈,想來也都是太醫院精心調製的方子生生給供出來的,內裏怕還是虛的。


    可來看病人,誰還不知道要撿了些好聽的來說。


    這樣的話太後大約也是聽得多了,隻微微一笑,說道,“哀家的身子哀家自己知道。都是些多少年的老毛病,藏得且深呢。


    往日都靠太醫院給配的那些苦口的藥湯子吊著,也不發出來。倒是遇到了些別的毛病的時候,便要一起出來折騰一回。若說嚴重吧,倒也是不妨事的。可瞧著,就難免有些嚇人了些。”


    說著,太後不覺又輕咳了幾聲。


    一旁佇立的竹息趕忙又將百合蓮心明目茶送了過來,太後微一凝眉,還是接過喝了口。


    又就著竹息一同遞過來的帕子輕輕擦了擦嘴角,複又笑道,“皇上皇後也是忒緊張了些,一股腦的又是著人來看,又是送了好些藥材,哀家這宮裏都要裝不下了。”


    端妃聽聞,又瞧了瞧一旁的竹息眼中也有些微紅,便知太後此次大約是真的病得重了些,心中不免有些酸澀,趕忙賠笑道,“皇上孝順,皇後溫厚,自是不拘是什麽好東西,但凡能於身子有益處的,都想送過來孝敬您的。”


    太後聽完,不覺莞爾,“端妃近來瞧著不錯,倒是愛說笑了。”


    這話是不假,從前的端妃在後宮裏極沒有存在感,說話做事都緊著將自己藏在後頭,生怕露了風頭。


    而今日,不僅說了好些話,說話間還平添了些風趣。


    見太後麵露笑意,端妃心下稍定,複又說道,“都說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隻有太後您身子康健,咱們做晚輩的才能安心。”


    太後聽了,笑容滿麵,想來心下甚是高興,“端妃越發的會說話了。如今前朝有皇上擔著,後宮有皇後料理,前朝後宮皆是安穩,哀家就是個老婆子,尋常人家也就是個將要頤養天年的婆婆,隻盼著兒孫環繞,含飴弄孫。”


    聽了太後這話,端妃的麵上略有一絲尷尬,神色之中又帶了幾分哀婉。


    太後說話素來思慮甚重,而端妃,早在王府那會便不能再生育了,這事太後定然是知道的。


    早知端妃已不能再生育,又當著端妃的麵說了這樣的話,也難免讓端妃心下不是滋味。


    安陵容瞧在眼裏,正待開口,卻聽太後又笑著問道,“五阿哥這孩子如今學業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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