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雙唇微抿,見皇帝沒有再開口,才眯著眼睛緩緩說道,“這紫禁城也不是什麽人想來就來的,這麽許多繁複的物件,想進來也是不容易得的。”


    皇帝垂眸,新得的一串菩提蓮花的手串在手中轉了幾轉,終於眉間一展,衝著太後輕鬆一笑,“後宮有這麽多的侍衛職守,即便真的有人不怕死,也未必能為所欲為。”


    太後眼眸閃爍幾回,也隻是輕輕一歎,“皇帝還是要多留意身邊人,身邊伺候的人不能懂主子的心意總是不行的。”


    皇帝點點頭,眼眸間含著的笑意漸漸淡去。


    “惠貴人現下如何?哀家聽聞惠貴人受了些委屈,皇帝可有去瞧瞧?”


    皇帝眸色淡淡,“惠貴人的事尚未查明,兒子還不好過去,若是被有心人揣度,反倒不好。”


    太後眼中閃過一縷驚訝,卻又轉瞬平複,輕笑道,“都是皇帝身邊的人,是關心還是冷落自然都是皇帝做主,下麵的人擅自揣度主子,倒是要拉出去處置了。”


    皇帝點頭。


    太後又道,“惠貴人一事雖未查明,但是皇帝也不宜太過冷落,若是寒了下麵人的心也是不妥。


    聽聞惠貴人頭前兒也遭了些罪。不若就讓秦放過去瞧瞧吧。”


    皇帝聽聞,點頭應道,“一切全由皇額娘做主便是。”


    見皇帝應允,太後似乎十分欣慰。轉頭吩咐秦放,“你今日便去趟鹹福宮吧,去瞧瞧惠貴人的身子。”


    秦放領了吩咐,但上頭坐著的兩個主子都沒有讓他走的意思,也隻好繼續躬身候著。


    卻聽太後又喃喃說道,聲音雖有些低,卻是字字清晰,“皇帝若是自己不方便,大可以遣心腹之人過去,隨便賞點東西也是好的。


    惠貴人是新寵,冷個幾日也是無妨。


    敬妃卻是王府時候便跟著皇帝了,還是要多照看照看才好。


    皇帝忙於朝政,身邊的人也該時時提醒著才是,畢竟皇家不比尋常人家,咱們的家事亦算得上是國事。”


    蘇培盛聽聞這話,不覺感到脖頸後有些微微發涼,卻又不敢冒然去瞧太後的神色。


    皇帝麵上掛著笑容,緩緩點頭,“皇額娘的話兒子明白。”


    說著卻似乎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眉宇微揚,眯眼瞧著秦放,說道,“當年你父親得力於先帝身前,


    後調製歡宜香也很是用心,隻可惜早年隨先帝出征落下了病根兒。


    朕也是不忍他年邁煎熬,才忍痛許他回鄉養老。


    如今秦老離世,你也盡了孝道,男兒誌在四方,也是到了該發展拳腳的時候了。


    如今太醫院亦是用人的時候,朕希望你也可以同你父親一樣,盡心竭力。”


    秦放麵色收斂,躬身答道,“微臣謹遵皇上,太後吩咐。”


    皇帝唇角一動,說道,“下去吧。”


    秦放不敢耽擱,躬身施禮退出殿內。


    秦放的父親秦舒曾隨侍先帝身側,卻因不忍涉足奪嫡之亂,一再傷及無辜而辭官退隱。


    醫者仁心,若失了仁心,還有什麽臉麵說自己是懸壺濟世。


    歡宜香,是秦放父親最不願提及的一處,也是他內心最悔恨的一處,還有就是,經端妃之手送予華妃的那碗避子湯。


    秦放尤記得父親臨終之前鬱鬱寡歡的模樣。


    也正因如此,此次秦放被召還入京,雖是奉召入京,卻一直不肯有所作為,更是與太醫院眾人的阿諛逢迎格格不入。唯獨與實心怯懦的溫實初,尚算有些往來。


    剛剛皇帝與太後的交談,言語之中並無回避之意。見皇帝最後說的幾句話,仿佛也有提攜之意。可這些,卻都並非是秦放想要的。


    出了壽康宮宮門,秦放抬頭望了望飛簷旁側已漸西沉之勢的一團火紅。


    許是弓著身子太久,背脊有些泛酸。秦放輕輕長歎了一回,便大步離開往太醫院去了。


    —


    壽康宮內。


    宮女給皇帝和太後二人換上了新茶。


    可太後麵前的茶卻並未動過。


    “聽說年羹堯行事越發乖張,可便有些不知死活的朝臣肯追隨其身側。


    似乎這次回來,有年羹堯已經結交了不少新貴?”


    皇帝抿了口新茶,眉眼微彎,淡淡笑道,“兒子也聽說了。”


    說罷,皇帝將手中的茶盞往小幾上一放,起身衝著太後拱手一揖道,“兒子不孝,後宮的事已是讓皇額娘勞神費力,前朝的事便交給兒子自己來處理吧。”


    太後微微一怔,複又淡淡一笑,點頭道,“好,朝中事務再忙,皇帝也要注意身體,早晚還冷,別貪涼。”


    皇帝展顏應是,劍眉稍彎竟露出幾分少年氣息。


    臨出門前,卻又回身,朝著太後淺笑問道,“皇額娘,隆科多舅舅近日上折子,都給皇額娘請安,請您保重身體。想來是十分惦念著皇額娘。”


    皇帝麵上帶著笑意,眼角彎彎,似乎隻是尋常人家母子二人說著家常。


    可太後心底卻莫名泛起一抹寒涼。


    太後含笑歎息了一回,淡淡道,“這個年紀了,身邊熟識的老人的確是越來越少了。


    皇帝若召見隆科多,便和他提一嘴吧。哀家都好,沒什麽可惦記的。


    咱們這些上了年紀的人,少些牽掛,安養心神才是正道。”


    說罷,衝著皇帝擺擺手道,“皇帝去忙吧,哀家說了太多話,實在有些乏了。”


    皇帝走後,太後方才慢慢睜開眼,眼中卻似乎布了些微微泛紅的血絲。


    竹息上前,為太後輕輕的按著額頭。半晌,終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太後,您身子要緊,何苦要費心和皇上說那些話。”


    太後苦笑,“不用你說,哀家心裏有數。除非進了棺材,這份心怎能不用?


    皇帝那話的意思,可不止是在疑心年羹堯,而是在疑心宜修。


    烏拉那拉氏隻剩下宜修,如今也唯有宜修。哀家不能不做長久的打算。”


    竹息不解,“這事為何會疑心到皇後娘娘身上,諸多線索不是都指向…”


    太後眉間一點,竹席猛的反應過來,這話不該多說,趕忙停口。


    “越是擺在台麵上的事,越是經不起推敲。這些年咱們瞧得還不夠多嗎?”太後複又闔目淡淡道。


    竹息也跟著輕輕歎息,“老奴不懂這些,隻記掛著太後您的身子要早日調養好呢。”


    太後聽聞,嗤笑道,“就是你會說。”說著,複又輕聲似是自言自語般緩緩說道,“瞧著吧,哀家想要閉眼怕是沒那麽容易,且還有得折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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