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時節,天氣到底還是沒有真正暖和起來。


    每次有人出入暖閣,簾子一掀,就要帶過一股涼風。


    好在現下屋內坐著的人,有的焦頭爛額,有的望而生歎,有的噤若寒蟬,各人忙著守著各人的情緒,又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瞧著情勢的變化,似乎也察覺不到這股股涼風。


    安陵容坐在最末,稍微攏了攏袖子。


    她最無心參與其中,隻需靜心看戲便是,因而最能察覺這裏外的溫度變化。


    隻聽嗒的一聲,暖閣的簾子上的暗扣又被推開,是傳麗嬪的人回來了。


    掀簾子進來的是兩個小太監,圓臉的那個看著臉生,另一個鵝蛋臉兒的卻看著有幾分麵熟。


    後宮裏的小太監大多麵白細嫩,平日都守著規矩做事一板一眼的,若不是有心去記,倒也不容易分清哪個是哪個。


    安陵容皺眉思索間,卻發現甄嬛的臉色微變。腦海中忽地靈光乍現,這才想起來,這個鵝蛋臉的小太監原是碎玉軒裏伺候甄嬛的一個喚作小印子的小太監。


    這樣想來她倒是有點印象。


    自從井裏撈上個淹死的宮人,甄嬛也病了好長段日子,據說就是那個時候,這個小印子和他的師傅康祿海投奔到了麗嬪宮門下,沒想到,今日伺候麗嬪的竟是他。


    甄嬛那端已調整神色,麵上依舊淡淡的,隻瞧著給攙進來的麗嬪,似乎並未有什麽異樣。


    今日是花神節,宮嬪們本應該穿的花團錦簇。


    麗嬪因容色清麗一直被皇帝讚許,素日裏穿衣配飾都十分精致。今日雖沒有特意在服飾上花太多心思,但是選的一件茶青緞繡玉蘭蝴蝶氅裙卻也十分應得春色。


    隻是再次進殿時,麗嬪左右一邊一個宮人將她攙扶進來,麗嬪雖掙紮著扭動身姿,卻到底不如兩個小太監力氣大,於是才被半拖半架著送到了皇帝麵前。


    皇帝抬眼一瞧,臉色頓時大變。


    素日俏麗婀娜的麗嬪現下竟然全身上下都是灰撲撲的,好似路上摔了幾個跟頭似的,頭上的珠釵寶翠也歪向一邊,鬢角的發髻也散出了幾綹,看著說不出的狼狽。


    齊妃跪在地上,瞧皇帝麵上變色,也忍不住回頭瞧了一眼。這一見,也不禁啊的一聲,仿佛又覺失態,趕緊用帕子捂住嘴,有瑟縮的跪在一旁。


    皇後瞥了齊妃一眼,衝著攙扶麗嬪的小太監怒道,“奴才們好大的膽,麗嬪隻是神誌不清,尚未定罪,竟然就被你們這樣欺辱,小命是不要了麽!”


    皇後素來端莊,平日華妃一再僭越,也從未見過皇後這般動怒。在場的眾嬪妃都是一驚。


    自打前一世投靠皇後陣營,安陵容也與皇後交往頗多,確實很難見到皇後失態。


    安陵容驚訝之餘,不禁側目打量,皇後這是唱的哪一出。


    誰知皇後盛怒,竟氣得眼眶微紅。


    皇帝沉聲道,“奴才們做事不當心,拖到慎刑司便是,皇後不必動怒。”


    隻聽皇後哽咽道,“臣妾失儀,還請皇上責罰。”


    說罷盈盈跪下,“臣妾隻是想到那時臣妾的姐姐病中,也曾受人欺辱,突的心下絞痛。”說著更是忍不住省長歎一聲,緩緩說道“那時皇上陪先帝出巡,不在府中,又趕上臣妾的大阿哥病著,讓臣妾常有分身不及的時候。也就是那時,便有人趁著這個空檔怠慢服侍姐姐,偏巧姐姐又是個好性子,什麽也不肯多說,終是落下病根難以治愈,才致、才致……臣妾每每想到,便十分懊悔。”皇後說著不覺哽咽,勉強將話說完,雙眼中已是淚珠滾滾。


    皇帝瞧著,心中也不禁酸澀,趕緊將皇後扶起。柔聲道,“不是你的錯,皇後,你不必太過自責。”


    皇後由著皇帝攙扶坐回椅中,眉間傷感不減反增。


    想到當年自己的純元皇後也曾受過欺辱,皇帝心上更添了幾分火氣。


    皇帝也是從小在後宮裏長大的,後宮裏的女人素日裏為了榮華富貴,權利榮耀明裏暗裏的勾心鬥角他都是見慣了的。曾經他也盼著能夠肅清後宮的風氣,然而有一日當他也登上皇位,才知道,前朝後宮並非完全割裂,若是肅清後宮,他的前朝也必定崩塌大半。


    許多時候,他不予理會隻是不希望牽扯太多。


    前頭要帶麗嬪過來問話時,蘇培盛曾有意提醒他,被他冷言懟了回去。那時他便想要趁此機會整治下後宮風氣,現下見到麗嬪如此狼狽,更是給他平添了幾分火氣,倒是也讓他打定主意,想著不如一次將這後宮的毒瘤切割幹淨。


    “麗嬪身邊伺候的人呢?蕊兒在哪?”蕊兒是麗嬪身邊的貼身宮女,是當年從府裏帶出來的陪嫁丫頭,這麽多年一直伺候在麗嬪身邊,皇帝對她有印象。現下一看,蕊兒竟然不在麗嬪身邊,不禁怒道。


    “回皇上,麗嬪發病時,臣妾沒瞧見蕊兒,好像那時候就已經不在麗嬪身邊了,也不知是不是告假了。”皇後答道。


    當時安陵容站的離麗嬪不遠,敬拜花神的時候蕊兒確實不在麗嬪身側服侍。


    “查,去查查蕊兒人在何處”皇帝沉聲道。


    幾個侍衛領旨,立刻出去查辦,唯獨帶頭的那位口音頗重的和另外一個年輕侍衛還留在殿內。


    待辦事的人掀了簾子出去,皇帝才複又問道這兩個剛攙著麗嬪進來的小太監。


    剛被皇後一頓厲色訓斥,兩個小太監已嚇得瑟瑟的跪在地上。隻是從安陵容的角度卻能看出,這兩個小太監仍在暗自使勁,將麗嬪夾在中間。


    甄嬛見安陵容目光一直盯著麗嬪腳踝看,才注意到,兩個小太監跪的角度十分刁鑽,竟是用褂子遮著腳踝,而腳踝卻悄悄的將麗嬪的花盆底鞋子絆住,兩人一左一右,竟將麗嬪的兩隻腳固定在中間,難怪剛怎麽看著都覺得麗嬪站姿有些奇怪。


    皇帝開口問道,“你們兩個是一直伺候麗嬪的麽?”


    圓臉的小太監回話道,“奴才是啟祥宮裏伺候的小林子,他是小印子,我們都是麗嬪娘娘宮裏伺候的奴才”


    “今日怎麽隻有你們兩個伺候,蕊兒和其他伺候的宮女怎麽不在?”皇帝又問。


    小林子怯生生的答話道,“這幾日我們小主一直在翊坤宮住著,奴才二人並沒有跟著伺候。今日晌午不到的時候,蕊兒姑娘突然跑回啟祥宮,說是麗嬪娘娘病了,讓我倆快去景仁宮幫把手,她要去屋裏頭取好藥再返回景仁宮。奴才二人聽聞小主出事也不敢怠慢,一路小跑到了景仁宮,見麗嬪娘娘已經被安置到西配殿,剪秋姑姑知道我倆一直伺候小主,便讓我倆在門口守著,奴才二人就一直在西配殿門口候著,並沒有在離開過,也沒有見到過蕊兒。”


    “這,怕不是蕊兒知道自己小主今日難逃法網,害怕被牽連,因此趁機跑了吧?”齊妃聽聞,眉間舒展,仿佛找到了救自己的法子一般。


    卻不想皇帝聽聞,眉頭一擰,沉聲道,“論詩書才學你是樣樣不通,論裏短家常你倒是信手拈來。別在朕眼前跪著礙眼。”


    本想著找到個出路救自己一把,卻不想火上澆油。


    皇帝說的又是個開口話,這到底是讓她跪啊,還是讓她滾啊,一時之間齊妃深覺騎虎難下實在難辦,惆悵的汗珠子都要掉下來了。


    皇後悄然一歎,輕聲道,“齊妃就是這樣的性子,品性不壞,就是心氣浮躁。不如罰齊妃陪臣妾抄錄佛經三卷,從今日起至抄錄完為止,不得去阿哥所探望三阿哥,您看如何?”


    懲治齊妃,本是皇帝氣頭上的事,既然皇後出言求情,皇帝便也順勢允了,既給了皇後麵子,也免得矯枉過正,便點了頭。


    齊妃聽聞,欣喜萬分,感恩戴德,含著淚水謝過恩,終於由宮女攙扶著坐回了椅子。


    待得坐會到椅子上,齊妃才發現,剛那陣子乍驚乍喜的,汗水竟已將個內衫濡濕了大半。心中暗道,自己到底還有三阿哥,不比這些沒有子嗣的妃嬪來日沒有依靠,隻能賣力氣去爭奪皇帝的寵愛,往後還是要謹言慎行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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