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這殿中諸般閑雜人等皆已退下,褚時悠然斜倚於龍椅之上,身姿慵懶卻難掩周身帝王威嚴。


    他目光深邃,仿若幽潭,靜靜凝視著桌案茶盅嫋嫋升騰的熱氣。


    馬公公垂手恭立一側,眉頭緊蹙,眼中憂色濃重如墨,恰似那烏雲蔽日,久久難以消散。


    許久,終是忍不住,上前半步。


    他略一躬身,其聲裹挾著幾分小心翼翼,“皇上,聽聞沈將軍近日音信全無,老奴委實憂心忡忡,這沈將軍莫不是當真遭遇不測了?”


    褚時仿若未聞,修長手指輕輕執起馬公公剛剛斟滿的茶盅,送至唇邊,輕抿一口,


    “他既無絲毫訊息傳來,於朕而言,卻是絕佳喜訊。此意味著沈將軍安然無恙,阿禮那廝,必是將他隱匿於某處了。”


    言罷,其唇畔勾起一抹似有若無的弧度,那笑意徑直達入眼底。


    畢竟,這沈朝與沈稚枝兄妹情深,念及那沈稚枝的感受,阿禮又怎敢輕易傷他性命?


    馬公公若有所思,緩緩頷首,似在思慮著什麽,額前皺紋的溝壑愈發顯得深沉。


    少頃,他再次抬頭,眼中滿是疑惑,“皇上,既如此,今夜您為何要與沈三小姐定下那般賭約?此舉老奴實在有些看不明白。”


    褚時放下茶盅,發出一聲極輕脆響。


    “自然是要逼阿禮將沈將軍乖乖送回來。”他抬眸,眸底掠過些許狡黠之色,“赤兒如今東躲西藏,仿若驚弓之鳥,若這場戲缺了關鍵角色,還如何唱得下去?無趣至極。”


    馬公公眸光一閃,仿若心有靈犀,瞬間恍然,麵上露出茅塞頓開之色。


    “老奴明白了,陛下今日所提賭約,乃是欲以沈三小姐為誘餌,誘使大皇子親力親為,為二殿下洗刷冤屈。”


    可轉瞬之間,他又麵露迷惘之色,眼中滿是詫異,直直地望向褚時:“然而如今局勢已然明朗,大皇子隻需將沈將軍妥善藏好,任憑二殿下之事沸沸揚揚,這儲君之位遲早是他囊中之物,陛下緣何篤定他定會出手相助二殿下?”


    褚時聞聽此言,緩緩起身,龍袍下擺如水般淌動。


    他負手踱步至窗前,望著窗外深沉夜色,似要將這無盡的黑暗看穿。


    良久,他才垂眸笑出了聲,笑聲在寂靜禦書房內回蕩:“那便要看阿禮所圖之物,究竟是這萬裏江山,還是美人在懷了。”


    這沈三小姐在阿禮心中的分量,可未必就輕於這皇位。


    而另一邊,沈稚枝方才踏出大殿。


    褚圖便上前半步拽住她的臂腕急切出聲,“你為何應下父皇如此賭注?倘若期滿未能查明真相,你這條性命可就危在旦夕了。”


    沈稚枝故作輕鬆聳了聳肩,笑眼彎彎,“臣女私自抗旨欲要離城本就是犯了抗旨大罪,皇上不立刻賜死已是仁慈,這五日內沒準臣女真能覓得些許線索呢?”


    沈稚枝說著,杏眸不由朝前看去,視線無意瞥向前方那白衣勝雪的身影。


    況且,她現在急於求證一件事。


    未等褚圖再出聲言說什麽,她便側身繞過他,朝著前方那道身影快步而去。


    “三殿下,臣女還有些事要辦,您先回府便好。”奔行間,還回首向褚圖輕輕揮了揮手,示意他先行離去。


    “......”


    褚圖凝著她漸去的身影,垂眸看向她手背上的傷,袖中的陶瓷瓶緊了緊。


    最後,輕歎了聲,掩住桃花眼下的落寞。


    張嘉禮本穩步行於青石板路,似聞身後有所動靜,狹長眼眸裹挾疑惑轉身望去。


    方才轉眼,一道嬌俏身影便徑直撲入他懷中,隨風潛入的,還有少女清香。


    沈稚枝也未想到他會突然停下,同他撞了個滿懷後略顯尷尬朝後退去,“大,大皇子,對不住,臣女方才走得急了些。”


    “無礙。”張嘉禮薄唇稍揚,隨後緩步趨近,與她並肩朝前一塊走去。


    一時間,四下靜謐無聲,唯餘腳步聲在青石板路上輕輕回響。


    良久,沈稚枝才側目凝著那近乎完美的側顏,眉眼覆上些許恍惚。


    她也想試圖如丫蛋所言,打消心底那無端湧起的疑念。


    張嘉禮身為原文男主,風姿卓絕,恰如書中所載,他行事磊落,又有何值得這般猜忌?


    可褚仇赤方才那失控的樣子,顯然是將怨念皆係於張嘉禮一人之身。


    這份懷疑一旦生了根,就會一直紮在心底,無論如何,她都要搞清楚這件事。


    “沈姑娘這般看著在下,在想何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上方傳來的聲音終於將沈稚枝拉回思緒。


    她稍一仰首,便撞上張嘉禮那如墨似深不見底的眼,其間暗流湧動,似隻要一眼,便能洞悉人心。


    沈稚枝心尖一顫,忙垂首斂眸,輕聲道:“沒,沒什麽,臣女隻是在思量,這五日當從何處入手,方能覓得真相,還二殿下清白。”


    張嘉禮聞言,腳步陡然一頓。


    感受到身側之人未跟上步子,沈稚枝眸中噙上不解,轉身凝向離她三步之遙的少年。


    張嘉禮就這麽站在她眼前,往日溫潤的黑眸斂上她所不了解的情緒。


    不知為何,那視線竟將她看得有些腿軟,就好似那潛伏暗中的毒蛇,此刻正吐著蛇信子試探著什麽。


    沈稚枝顫著眼睫,心底那不好的預感愈來愈深沉。


    而他,卻將她所表現的惶恐,疑惑,慌亂盡數收入眼底。


    一點一點,毫不放過。


    就在沈稚枝實在難以招架之時,張嘉禮這才悄然斂下眼,重新提步朝前而去,“沈姑娘不惜以命相搏,在下自當傾盡所能助你。”


    “大皇子所言當真?”沈稚枝脫口而出,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意。


    將此語問出後,她整個人隨之一怔,腳步下意識頓住,胸腔那股慌亂在此刻愈發深沉。


    分明往昔聽聞張嘉禮這般言語,她定會毫不猶豫,傾心相付,給予全然的信任。


    可她方才,為何會衝他問出那句‘所言當真’?


    張嘉禮的腳步微微一滯,似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絆住了前行的步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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