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聽聞容卿將卿相的女兒收留在自己府上?”魏明帝目光落在容寂的麵容上,自從知道這也是他的兒子,每一次單獨召見容寂,魏明帝就會多注意他的長相。


    容寂長身立在禦案前,微垂首,低斂的眼眸漆黑深沉。


    魏明帝會突然懷疑他的身世,其中必然出現了某些意外,而魏明帝會突然問起卿相之女,也必然是某些人對魏明帝言說了一些話語。


    “卿相曾對臣有過點撥之恩,臣尚未被授官,卿相就對臣有過賞識,臣不勝感激。”容寂從容以對。


    昨夜離開漪蘭殿,魏明帝便已派人查明卿相之女被救出大理寺的始末,以及她是如何到了容寂府上。


    雖有肅王牽涉在內,以魏明帝的精明,能看穿是容寂主動把卿相的女兒收留在自己府上。


    “哦?朕竟不知容卿與卿相還有淵源。”魏明帝疑心深重,沒對容寂產生懷疑之前可以十分信任,懷疑之後處處都會捕捉遺漏。


    容寂深知魏明帝‘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的性情,誰人在魏明帝麵前提起卿言,可能原本是有其他的意圖,但是魏明帝已知他的身世,跟他有關的一切,魏明帝不會再當作純粹的事來看待。


    他的身世還是暴露地過於早了……


    “臣年少在江南西道鴻山書院求學,卿相曾奉命到過江州,被邀請來書院講學,臣當時正遇事心有鬱結,意誌躊躇,受卿相點撥豁然開朗。”


    “臣隻聽卿相授過一次課,卻可稱一日之師,受益匪淺,讀十年書都不如卿相一言對臣影響深遠。”


    容寂所言全都屬實,字字發自肺腑。


    魏明帝還記得十一年前,曾派遣當時還隻是吏部侍郎的卿相下過江南,與容寂所說能對上。


    “容卿為還卿相點撥之恩,才在卿相被抄家後,找肅王搭救了他的女兒?”魏明帝轉眼問。


    “確是如此。”容寂誠懇回答。


    在卿家被抄之前,他與卿言無任何交集,與卿相也無深交,魏明帝一查便知。


    這件事若查過,就會變得純粹。


    魏明帝沒查之前,就將昨夜蕭宸妃想招卿言入宮的事拿來問容寂。


    “卿相對朕赤膽忠心,朕對卿相始終有愧,卿相的女兒無辜,昨夜宸妃有意要招她入宮陪伴朕的兩位公主,等再過幾年除去她的賤籍,容卿認為如何?”


    容寂唇邊笑容泛著不著痕跡的冷,“恩師之女,得宸妃娘娘記掛,願意照拂,將來為其除去賤籍自是極好。”


    “容卿尚未娶妻,將卿相的女兒收留在府上,就沒想過將她納為妾室照拂?”魏明帝朱筆禦批,目光在奏折上,狀似不經意抬眼一問。


    “朕記得那女子先前與慶國公的世子有婚約,如今婚約該是作廢了吧?容卿將她納作妾室也不會招來話柄。”


    容寂在魏明帝話裏聽出試探,泰然回稟道:“臣將她收留在府上,不敢逾越陛下的懲處,名義上讓她在府上為婢,實際上隻待她比普通奴婢更為關照一點,至於納妾……”


    “卿相品性高潔,若在地下得知愛女為人賤妾,恐怕難安於九泉。”


    魏明帝頃刻就能理解,容寂這麽做的道理。


    “臣隻能在能力範圍內對她照拂,先前蕭家二公子向臣討要,臣地位低下,人微言輕,讓其要去過一次,差點害了她,所幸她福大命大死裏逃生,後麵輾轉回到上京,許是想起臣對她還算禮待,無處可去才主動來投奔臣。”


    魏明帝短時間內查不到這麽多,容寂把能解釋到的都交代清楚。


    “朕不知,卿相的女兒還遭過這些罪?”魏明帝扶持蕭家就是為了對抗世家,蕭宸妃的幾個兄弟姐妹魏明帝還會注意,那蕭二郎隻是蕭宸妃兄長不成器的兒子,發生了什麽事,魏明帝聽到也就過了,根本不會放在心上。


    “淪落賤籍,是理當會受些苦楚。”容寂麵上帶著同情。


    “宸妃的提議不錯,那女子實乃無辜,在宮裏做幾年宮婢,就除去她的賤籍吧。”魏明帝開恩。


    容寂在心裏冷冷發笑,本是無辜受牽連,卻要上位者施恩才能洗去沒有的罪名,真是諷刺!


    聽魏明帝親口說這話,容寂算是得了帝王口諭。


    他今日出宮,雙眉間帶著一抹凝重。


    回來換下官服就去了杏簾居,時辰尚早,卿言還未用飯,看到他來,她習慣了似的等采桑下去吩咐灶房再端兩個菜來。


    菜上好,采桑采月都退到房門外候著。


    “言兒可還記得幼時去過江南西道?”容寂很少回憶陰暗的過去,最近頻頻想起。


    卿言正用勺子小口喝著清粥,聽到神情一頓,眼中流露出萬分驚訝,“……你怎麽知道我幼時跟爹爹去過江南西道?”


    容寂在她被抄家之前,從未在她的世界裏出現過,卻仿佛她從小到大的所有他都一清二楚。


    “那言兒可還記得鴻山書院?”容寂這一問比方才那一問語調更輕。


    十二歲,在鴻山書院給過他人生最關鍵導向的就是卿相。


    從小手沾鮮血的少年在十二歲陷入迷茫,手中聖賢書和他的所作所為背道而馳。


    或許他天生就不甘被人驅使,才會在老瘋子瘋狂灌輸的仇恨思想下還能覺醒。


    鴻山書院裏的學子大多是士族,將來很有可能為官,卿相當時身為吏部侍郎,講學的內容也跟為官之道有關。


    以卿相的秉性,那些為好官良吏的大道理信手拈來,容寂根本不屑去聽,他隻聽進去了卿相隨口道來的心學理論。


    無善無惡心之體,有善有惡意之動,知善知惡是良知,為善去惡是格物。


    孟子曰:“心之官則思”。


    心是用來思考的,視、聽、言、動都發自於心。


    萬事萬物都在自己心中,道理不必外求。


    每個人天生就具有良知,但會受私欲遮蔽,要學會擦亮雙眼去看待事物。


    在卿言逐漸睜大的雙眼注視下,容寂語調比前兩問都輕,極其不確定再問,“言兒還記得鴻山書院後院那口枯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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