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言被人當作獵物審視,感受比別人更清楚。


    在那人視線移開後,她將目光投了過去。


    看到那靖安侯一介武夫的豪邁坐姿,臉上黝黑剛毅,眼中卻透著奸滑急色,她的心沉到穀底。


    “卿姑娘,出來一下。”


    恕己的聲音飄來。


    卿言緩了須臾才跟出去。


    靖安侯府四處張燈結彩,滿庭賓客觥籌交錯,丫鬟仆從左右忙碌。


    卿言和恕己站在遠處小池邊一棵柳樹下,她望著池麵,雙眼呆滯無神。


    “我們在這裏等大人。”恕己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


    “容寂要把我送給靖安侯?”忍耐還是一死了之,卿言更多的是想抬腳邁入眼前的池塘,可是好像這處池塘不夠深,淹不死她。


    “卿姑娘,你誤會了。”恕己就知道大人對卿姑娘不好,卿姑娘一定會誤會大人的用心。


    恕己有的時候都懷疑大人是不是有啥怪癖,似乎“欺負”卿姑娘,惹她怒瞪他,他會打心底裏愉悅。


    直等到滿庭賓客都散去,容寂在一個小廝的攙扶下朝這邊過來。


    恕己忙上前從小廝手裏接過他,扶著醉酒的大人朝靖安侯府外走去。


    “還不快跟上。”


    待那小廝一走,容寂眼底恢複清明,回身喚背後的女子。


    卿言不太相信,容寂竟沒留下她,靖安侯也沒開口要她。


    腳步稍微提快,卿言在他身後半步跟著。


    這一刻,她驚駭地發覺,她居然認為跟容寂回府總比留在靖安侯府要好一些。


    至少在容寂府上,采桑采月、兩個廚娘,還有府裏管家都是真心實意待她,不曾欺辱她半分。


    回到馬車上,卿言還有一種不真實感。


    “大人叫我來,究竟有何用意?”她靠在馬車窗上。


    “總被人惦記,本官外出赴宴帶上你總能多吸引一些注意,有人不死心想從本官手裏要人,自會主動與本官結交。”容寂不知是喝多了酒不舒服,還是陰晴不定又到了他心情差的時候,他麵上全是陰霾。


    原來他又在利用她,卿言唇角繃緊。


    “大人挑好要將我送給誰了嗎?”若他真是某個皇子的幕僚,那他定然不會隻是將她送給一個普通的士族紈絝,公侯伯爵、朝中三品以上文臣武將,其中靠美色能夠拉攏的,今夜這個好色的靖安侯算一個。


    容寂聽到她平淡說出這句,臉色更加難看。


    “今夜是靖安侯府老太君的壽宴,靖安侯想要人也不會挑在今夜。”他冷哼。


    所以隻是時候未到對嗎?


    或許下一次,容寂再帶她到靖安侯府,她便會身陷囹圄,無法自拔。


    容寂擰眉,她越平靜,他越生氣。


    如果她聽到他說那話,哭著撲進他懷中,求他別將她送給別人,軟聲說她隻願意留在他身邊,他必定受不住她的哭求。


    偏她毫不在意,對自己的死活漠然視之。


    馬車內靜謐無聲,回府後容寂自行沐浴醒酒,沒叫卿言進屋。


    *


    次日,容寂早起去官署又帶上她,連著兩日,他出府都讓她戴著麵紗陪同。


    這天休沐,容寂一早出門,把她一起帶出去。


    上京城內有一座望仙樓,是士族文人赴會的地方。


    這裏寫詩、作畫、撫琴、對弈、品茗、酌酒、賞月,共享人間風雅。


    容寂直上酒樓的第三層,坦然行走在一群峨冠博帶、紆青拖紫的世家大族子弟之間。


    按照他們約定俗成的規矩,每一次聚會,都有人出題作詩,詩題就寫在三樓的白牆上。


    誰作出的詩能名列前三甲,便能將其題在白牆之上,將來流芳百世。


    容寂隻看了一眼詩題,就找了一處空位,拿起紙筆,在上麵作出一首七言絕句。


    “在下有一首詩,各位公子看看以為如何?”


    容寂讓恕己將他手裏的詩篇呈給審詩官,審詩官再當眾念出由大家品評。


    在審詩官念出詩句的同時,所有人的視線都朝這邊移過來。


    士族都喜好佩玉,錦衣華服、奴仆環繞,容寂身上的衣飾雖不廉價,但跟在場頂級士族家的文人子弟相比,一眼就能讓人看出,他們身份有差別。


    望仙樓沒有規定寒門和庶族學子不能上來,隻是寒門庶族有幾人甘來士族麵前自取其辱?


    容寂的詩才,眾人平心而論,上前三甲題詩在牆不成問題,但在場沒一個人歡迎他來,眼裏都對他表示出輕視。


    “時間還沒到,要等全部作完才能品評。”斜臥在羅漢榻上的一個公子連轉身都不屑,聲中不掩嘲弄。


    容寂麵上笑意不減,一副要坐在這裏等一個結果的架勢。


    他左右逢迎,身邊人卻對他視而不見,他也不惱。


    卿言站在他的身側,蹙緊眉頭,不解他來這兒到底想做什麽。


    在場除了世家公子們互相較量才學,還有不少女子夾雜其間。


    這些女子都是世家公子身邊培養的貼身侍婢,既要美貌出眾,又要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精通。


    公子尚且比試,公子的侍婢之間自然也要分出個高下。


    “去贏過她們。”容寂手裏的折扇還沒打開,他手肘支在小幾上,一派閑適,扇尖朝那些女子所在的方位一指。


    卿言望向他的眼裏滿是困惑,然而容寂卻是一副自己被輕視了,要找別的方式來挽回顏麵的好勝嘴臉。


    卿言現下每走一步都可能是機遇,亦或是深淵,再差的路最終都不過一個死字。


    她在向死而生,命運無定。


    幾乎不作多少遲疑,她聽從容寂所言,朝那些婢女走去。


    今日出的詩題是荷花月色,婢女們作詩作畫都跟荷花或者月色有關。


    卿言執筆畫了一幅月色無邊,碧葉連天的荷景圖,她的畫更注重寫意,技巧那些自是不必說,畫的旁邊題了一首應景的詩。


    畫完她又走向一旁,見一盤棋局廝殺正猛,隻可惜一方很快敗下陣來。


    “公子,又是河洛姐姐贏了。”旁邊的小丫頭歡欣鼓舞。


    那名叫河洛的婢女最擅長棋道,她的棋是公子親自教導,比在場其他婢女高上一籌呢,自是次次都贏,她顧盼神飛,洋洋得意。


    突然,棋盤上又落下一子,原本已成死局的黑子,瞬間複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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