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容寂的府中躲藏半個多月,暫時屏蔽了外麵的流言蜚語,看不到他人對她或同情或嘲諷或唏噓。


    隻要她在大眾麵前露麵,從此以後,所有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都會變得怪異,她會成為上京貴族們茶餘飯後的談資,成為昔日賞花宴上貴女們鄙棄的對象。


    走出容寂的府宅大門,她從千金貴女淪為低賤奴婢才得以具體化。


    “怎麽,不願意出這道門?”容寂唇邊撚起的淡笑,仿佛在說:他給過她選擇,是她自己不願意做他的妾室。


    做妾就能求得安穩,一輩子躲在他的府裏不見人。


    卿言心底深處有著本能的抗拒,人都會畏懼落魄時見到昔日親朋好友風光依舊,招來別人落井下石。


    可是她活著不為苟且偷生,容寂的府宅也不是她永久的棲身之所,將來她的命運本就難測,她又何懼世人的惡語冷眼……


    “今日本官要去一趟大理寺,沒功夫等你磨蹭。”容寂穿戴整齊,催促她快點。


    卿言眼前忽的一亮,所有的不安和恐懼在瞬間消失不見。


    她下地回西廂房簡單梳洗,另換了一身衣裙。


    容寂在府門口沒等了多久,就見卿言緩步出來。


    魏明帝尚馬,朝中百官除了身體不好的,無論文武都喜好騎馬上朝,容寂平日出門一般也習慣騎馬,因著她,今日才備著馬車。


    依然是恕己來駕馬車,卿言和容寂坐在馬車內。


    容寂目光落在她身上,似若有所思,看了她半晌不發一言。


    禦史台在各官署機構的中朝區,從北門進最近。容寂從前在弘文館,也是從北門出入最近,弘文館的文人學子才會有“北門學士”的稱號。


    婢女小廝隨各自大人上值,嚴格規定不能在官署內隨意走動,官署內有供下人歇腳的小舍,無人召喚便在這處等候。


    卿言和恕己在一處僻靜的屋簷下站著,她抬頭望向天邊漸漸消散的朝霞,陷入回憶。


    從前她是閨中女子,沒有機會進大魏宮,但聽爹爹提起過朝中官署的大致布局。


    從她現在所在的位置再進兩道宮牆就是中書省,他爹爹便在那處任職,再往裏走是政事堂,爹爹輔佐天子,協理朝政,那處也是爹爹時常出入的地方。


    她眸子裏染著悲戚,恕己還以為主子狠心讓她做奴婢,她在難過。


    “卿姑娘不想為奴為婢,可以求求大人,大人一定會心軟的。”恕己忍不住替大人說話。


    卿言隻是淡淡朝他望了一眼。


    容寂不多時從台院出來,卿言和恕己又跟著他去大理寺。


    大理寺在義寧坊,馬車過去要半個時辰。


    “大人在台院知公廨?”卿言眼簾上揚,朝他探看,言語中不覺含著期許。


    “是又如何?本官能這麽快在台院站穩腳跟,有你一份功勞。”容寂官服穿在身上,軒旰清舉,一出口散漫輕佻。


    卿言唇瓣合上,明白他說的是利用她討好士族一事。


    埋頭苦幹三年,不及巴結奉承半月,士族當道,官場就是如此腐敗。


    “大人今日去大理寺,可是朝中又有哪位官員涉案,要被查處?”


    監察百官是禦史台的職責所在,有官員因何事被搜查,禦史台最清楚。


    她爹爹的案子,若是被人故意陷害,禦史台一定知道事件始末。


    卿言本來不期望從容寂那兒探知消息,容寂能讓她跟隨出行,還能帶她去刑部、大理寺是她沒設想過的。


    “本官除了監察官員,還要管理衙署之事,參與大理寺大案審判。”容寂看穿她的心思,直戳她的心房,“卿相一案已經審結,證據確鑿,不可能翻案。”


    “何謂證據確鑿?我不信我爹爹會勾結前廢太子謀反。”卿言異常堅定。


    “昔年前廢太子和當今聖上爭位,卿相原本就做過前廢太子的客卿,勾結謀反不足為奇。”容寂口吻漠然,隱隱輕嘲,一句話下了定論。


    “我爹爹做過前廢太子客卿那都是先帝在位時的事,本朝本代我爹爹一心輔國為民,不曾有過一天懈怠,大理寺究竟查到哪樣證據,能給我爹爹定罪!”有人詆毀她爹爹,卿言的辯駁之言鏗鏘有力,骨子裏堅韌無畏。


    就是這樣,她爹爹的罪名如果不能洗清,所有人都會說他是亂臣,將來她爹爹的名字會被刻在奸惡小人的名錄裏,世世代代為後人唾罵。


    容寂定定凝視著她,“不想死這些話在本官麵前說過就別對第二個人說。”


    皇帝下旨獲罪抄家,仍不知悔改,拒不認罪,她說的那些話讓人聽見,足以要了她的命。


    卿言受他刺激才流露出本心,她苦笑著,要是不能為爹爹平反,她又何懼一死?


    容寂的態度讓卿言打消了從他那裏探知消息的想法,他不信她爹爹是被冤枉的,她自然不會求他去幫她找尋證明她爹爹清白的證據。


    隻怕讓容寂知道她一心想為爹爹平反,拿這件事當作把柄,往後要挾她做事。


    馬車還在朝前,卿言眸光黯淡下去。


    到了大理寺,容寂今日前來隻是為了一樁衙署的案子,原花不了多少時間,他卻花了大把的精力與跟他品級相當的大理寺丞言談交涉。


    大理寺的管理沒那麽嚴苛,卿言和恕己幾乎一直跟在容寂的左右,因此走過一路都有人朝卿言側目。


    她一身婢女的裝扮,可她的容色太過矚目,讓人想不注意到都難。


    大理寺丞頻繁朝容寂身後看去,跟容寂交談一個時辰,他終於禁不住輕咳了聲詢問,“容兄這婢女何處得來的,上一次來怎麽沒看到?”


    “貴人相贈,不過是個罪臣之女罷了。”容寂收起袖口,換了個更舒適的姿勢坐著。


    近來犯事的罪臣不多,能有此等絕色美貌的罪臣之女,大理寺丞腦中隻想到一個。


    大理寺丞驚的從座椅上站起來,“她是卿相之女!?”


    在大理寺當差,大理寺丞多少知道,這卿相之女在獄中關了沒幾天,就被肅王派人帶走了,之後她的去向可想而知。


    隻是最後輾轉落到容寂的手中,實在讓人大為震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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