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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了陳幺的那對夫妻一共生了八個女兒, 就活下來四個, 女兒本來就不值錢,後來如願以償生了兒子, 就更不值錢了。陳家夫妻簡直把兒子捧到了天上,陳家小弟還小的時候就知道,家裏的姐姐們都是為了他活著的,他在她們麵前有一種渾然天成的優越感,跟他爹媽一樣,不拿姐姐們當人。


    十五歲就被嫁給老光棍的大姐他不心疼, 十六歲就懷了老鰥夫孩子的二姐他也不放在眼裏, 他時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大姐二姐真沒用, 被男人管的死死的, 也不知道朝家裏拿點米麵送點肉。


    他又很懶,下地是從來不下地的, 上學成績也不行,陳家爹媽卻堅信兒子是個有出息的, 以後要靠兒子給養老,可不能讓兒子不高興了。


    陳家人長相都很一般, 不能算醜, 偏偏生出個打小就跟旁人不一樣的幺妹, 村裏人都說幺妹這是天上的小仙女兒下凡了,隻可惜托生在陳家,不然換作生在城裏人家, 那不得給寵上天啊?就連陳爹都不敢相信這是自己閨女,要不是他親自給媳婦接的生,真要懷疑是抱錯了。


    要不是陳幺長得實在是好,估計也跟前麵幾個姐姐一樣剛出生就被掐死隨便找個坑給埋了。


    她不僅比陳家人長得漂亮,還特別聰明,學什麽都快,一點就通,陳三姐拚了命想給幺妹博個好未來,卻不曾想把自己的命給搭了進去,也使得陳幺從此走上另外一條與陳三姐設想中完全不一樣的路。


    其實叫陳三姐來說,她根本不知道城裏是什麽樣的,不知道大學不知道手機電腦,甚至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是多麽可悲又可歎。她在支教老師的影響下慢慢覺醒了自由的意誌與靈魂,又將這模糊微小的火種傳給了心愛的妹妹,卻很遺憾自己沒有將它點燃。


    陳幺還沒上小學,就在家裏幹活,陳三姐疼她,不讓她下地,她就在家裏帶弟弟,給他洗衣服做飯,滿足他的一切要求。可陳幺天生反骨,她不願意跟爹媽那樣跪在地上讓弟弟當馬騎,看到他欺負陳三姐也會阻止,這個比她隻小了兩歲的弟弟,就能惡狠狠地瞪著她,說要把她賣給村頭的癩疤頭當媳婦兒換錢買肉吃!


    可是現在你看看,到底誰在地上匍匐,誰在雲端俯瞰呢?


    陳幺心中生不出絲毫憐憫,她早就把自己跟陳家分割開來,她承認自己叫幺妹是因為姐姐,可她姓陳,是因為陳默,不是因為這令人作嘔的一家子。


    林生摸出一根雪茄來點上,煙草味兒進入鼻息,陳幺看過來:“這種地方你抽雪茄,不怕被人認出來?”


    很多賭徒都有煙癮,一進來陳幺就聞到這滿場吞雲吐霧的味兒了。


    林生輕笑,帶著陳幺走到二樓,從這裏可以更清楚地看見一樓普通賭桌發生的事兒,年輕人在地上被打得抽搐,可無論他怎麽抱著頭怎麽躲怎麽哭喊求饒,打手們也沒有絲毫心軟,借錢不還的人就是這個下場,殺雞儆猴,也讓在場的老賴們都看看,他們賭場的錢不是那麽好借的。


    “你不喜歡聞,我已經很少抽了。”


    陳幺微怔:“嗯?”


    但這種走心的不算情話的委婉表白,林生隻說一次,他笑吟吟地將雪茄掐了,卻細心地沒有丟在賭場,而是隨身攜帶的手帕裏。看到陳幺一言難盡的眼神,他笑意愈深:“人在江湖,小心謹慎總是不打緊的。”


    陳幺正想回話,就看見一樓賭場闖進來一對老夫妻,頭發花白皺紋密布,瞧著可憐極了,令人心軟。他們一進來就撲到挨打的年輕人旁邊,麵對凶神惡煞的打手,他們不敢打也不敢罵,甚至不敢上去阻止,老淚縱橫地跪在地上朝打手們磕頭,求他們饒了他們兒子,又說他們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求老板們發發慈悲。


    做這行的見多了可憐人,要是見一個同情一個,幹嘛不去做慈善呢?


    陳幺看著快有十年沒見的父母,沒有絲毫觸動,隻是說:“他們老了很多,今年應該還不到五十吧,瞧著都能當你爺爺奶奶了。”


    林生跟他們怕是都要差不多大了。


    她本意是想表達陳家夫妻蒼老的嚇人,林生琢磨半天,問:“你占我便宜呢?”


    他要是管陳家夫妻叫爺奶,那得管她叫什麽?


    陳幺莞爾:“他們來了,怎麽辦呢?”


    林生反問她:“幺幺想怎麽辦呢?”


    “他們以前打我的時候,可沒有現在這麽軟弱可憐令人同情啊。我依稀記得他們的拳腳加諸到身上,那真是不管我死活的。”陳幺喃喃著說,“是不是麵對女人,尤其是自己家的女人,他們就能生出無限的力氣與蠻橫,因為女兒、姐姐,是他們的所有物?”


    而陳家親娘,明明也是從小被打到大,嫁了人,直到沒生出兒子前也一直在挨打的。可她沒心疼她的女兒們,而是在丈夫和兒子欺壓女兒的時候助紂為虐,有時候甚至不用她的丈夫跟兒子開口,她就先一步動手,指責女兒們不夠聽話不孝順,白養了她們這麽多年,都是些白眼狼。


    林生說:“這個我無法回答你,畢竟在我的家鄉,所有的兒童都是貨物。”


    誰都不比誰珍貴。


    他們都出生在國家最底層,體驗過最愚昧最無情的黑暗,甚至曾經還險些走上同一條危險的道路。唯一不同的是陳幺遇到了救贖,林生沒有。


    不,也許是有的,隻不過是幾十年之後的現在。


    陳幺背過身,不想再看樓下那場鬧劇:“他們既然喜歡兒子,想要把香火繼承下去,那麽,就讓他們徹底失去這香火吧。”


    胯|下多了那二兩肉,男人們就天生對女人有了優越感,那要是沒了這二兩肉呢?


    林生打了個響指,陳幺知道這賭場裏肯定有他的人,以他如今的身份地位,絕不可能輕易以身試險,那群打手裏說不準就有,挨打的時候被廢了命根子什麽的簡直不要太正常,老鰥夫也是這樣被閹的,林生做人可不往光明正大了走,他比較喜歡出陰招兒,下手又狠。


    陳家自打獨苗苗沾了賭,就沒過過一天安生日子,家裏但凡能換錢的都叫獨苗苗偷走了,甚至開學人家根本都沒到校,轉頭就把為數不多的學費揮霍到了賭場。陳家爹媽也慣著他,反正在他們看來,男孩兒皮一點愛玩一點很正常,等大了就好了,等大了就肯定有出息了。


    他們的縱容使得陳家小弟愈發猖狂,然而他隻在家裏狂,到了外麵根本沒人拿他當回事。他在家裏連親娘都敢打罵,嫌她沒用,還敢上陳家大姐的門去叫囂要錢,好在陳家大姐嫁的那老光棍是個守財奴,雖然摳門,但對媳婦孩子都還不錯,最是看不上這吸血的老丈人一家。但他又知道自家媳婦的性格,她爹娘一罵一催,她就受不了了。


    平時拿米麵肉回去也就算了,錢絕對不行,砸水裏能聽個響兒,砸她娘家有啥用?那是肉包子打狗!


    所以老光棍把錢都管在自己手裏,他以前是沒爹媽家裏又窮才一直娶不上媳婦,看中了話少溫順的陳大姐,出去打工攢了錢,回來就把人娶回了家。


    當然說是真愛也沒這種說法,陳幺老家那邊十五六歲就被家裏人嫁出去的姑娘多得是,陳大姐不過是其中一個,她比陳二姐幸運的一點就是遇到個正常男人,不看輕她也不打罵她,她就很知足了。


    這些信息陳幺都在資料上看過了,她對陳家沒有絲毫感情,對於陳家大姐,她也沒想過去相認。


    她不是陳家人。


    這輩子都不是。


    下麵的哭喊跟慘叫聲越發刺耳,陳幺沒有回頭,她的眼睛冷得像冰,仿佛再發生什麽人間慘劇,也不能撼動她的鐵石心腸。


    過了一會兒,一樓似乎清場了,她才轉過頭,認真地跟林生說了一句謝謝。


    林生眼底流露出溫柔的笑意:“這個禮物,你還滿意嗎?陳家的長女,她似乎過得還可以,不過最近她丈夫所在的工地上出了點事,工資很久沒能拿到,你希望我幫忙麽?”


    隔了十幾秒陳幺才瞥他一眼:“你願意幫就幫,不想幫就算,她跟我沒什麽關係。”


    林生歎息:“真是無情啊。”


    他朝陳幺伸出手:“走,咱們也該回去了,這個城市待久了確實讓人很不舒服,猴戲看過了,也沒什麽意思了。”


    還是大城市的燈紅酒綠車水馬龍更有趣。


    陳幺把小手搭過來,林生便牽著她,輕車熟路地從二樓拐彎處下去,一路上沒引起任何人注意,到了出口,他們的車子在前麵等著,林生就看見陳幺在發信息,對上他的眼神,陳幺粲然一笑:“現在可以信息報警了,你不知道嗎?”


    林生:?


    “作為一名合格的公民,對於這種違法犯罪的地下賭場當然不能視而不見。”陳幺得意地一叉腰,可給她厲害壞了。“謝謝你給我這個立功的機會,你說我會不會領到當地警方的錦旗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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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林生慢慢眯起眼睛,半晌,微笑:“當然,幺幺開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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