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個問題,林少瑾又看了一眼身旁的吳振華,還有會議室眾人,也同樣是一臉困惑的樣子。見到這個情況,他不禁搖了搖頭。


    長達百年的穩定社會生態讓這幫人幾乎都忘記了什麽叫思潮之爭,林少瑾歎了一口氣才緩緩說道:


    “首先,你們要理解,什麽是社會。社會是一個個不同的人,不同的小團體組織起來的複雜體係。


    在戰前時代,社會就是人民,人民就是國家。


    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國家這個大體係社會下,也正因如此,雖然大家都生活在不同的地區,但因為身處同一個社會體係內,每個人都會自發地去認同國家這個概念。


    這種對社會體係的認同感,就是官員能夠執政的根本所在。


    戰前時代的官員背靠的是整個國家所給予支持的執政土壤,而不是靠官員自身個人魅力。


    在這樣的情況下,自然是相對有能力的人可以管理更大的地方,為更多的人民謀福祉。


    但現在的情況卻不同了,每個避難所都因為核打擊和無線電幹擾的原因,變成了一座座孤島。


    每一座孤島,都成了一個獨立的小社會!


    在這種情況下,小社會將會誕生屬於自己的社會體係,在自己的社會體係中選出自己需要的領袖。


    不是說我代表官方,我有能力,我就能坐在這個位置上管理。


    而是我代表了這個小社會中的集體,哪怕我沒有什麽管理能力,我一樣可以坐上管理。更何況章總工並不是完全沒有管理能力呢。


    所以,代表集體的章總工被推選成了領袖才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我幫你分析一下天空之城之前的社會狀況,百分之50的人都是技術工人和工程師,百分之5的人是企業管理層,剩下百分之45都是不能形成完整體係的各行服務業人士。


    也就是說,你們天空之城有一半的人擁有共同的社會利益!這批人將會成為天空之城的主導力量。


    而那百分之5的企業管理層,因為社會利益相衝,必然會與主導力量發生矛盾。


    很顯然,矛盾確確實實地發生了。


    當主導力量消滅了影響自身利益的團體後,剩下百分之45的人並不能團結一心,所以隻能聽從他們的話了。


    也正因如此,章總工已經是切切實實地代表了天空之城的意誌。你們想通過推倒一個章總工,扶持一個劉峻海來實現控製天空之城。


    這是不切實際的,是充滿幻想主義的!”


    這段話讓在場的所有人振聾發聵,軍方代表團的不少人甚至都已經露出了落寞的表情,似乎是在為天空之城走向這樣的地步感到惋惜。


    也可能是為劉峻海的遭遇感到惋惜。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的俞知國問出了一個關鍵的問題:


    “可是,天空之城的生產力和儲備物資,是足夠養活所有人的。


    他們與企業管理層發生矛盾,這我是能理解,可他們完全沒有必要去強迫所有人都做工人吧?”


    聞言,林少瑾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白開水潤了潤喉嚨這才繼續說道:


    “在天空之城的社會體係中,服務業,文娛行業都變成了閑人。而作為一個完整的社會,它是不會養閑人的。


    天空之城擁有22世紀的發達機械技術,大多數低級工作也並不需要這些人去做。


    所以那個章總工才會下令強迫他們去學習工程師和工人的技能,以此適應天空之城的社會製度。”


    聽到這裏,俞知國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想了想又拋出了一個跟劉峻海擔任天空之城負責人無關的問題:


    “你說的我大概都明白了,但我還有幾個屬於我個人的疑惑。


    如今的天空之城為什麽要否定所有的服務行業,否定所有的文化產業呢?


    畢竟哪怕是工人,平時下班以後也是需要去唱唱歌、理理發,買個好看的畫掛在自己的家裏吧?”


    聽到這話,林少瑾笑了笑,開口道:


    “這又是另一方麵了,我問你一個事,一個殺人犯,他殺了人以後,會後悔嗎,會認為自己錯了嗎?”


    麵對林少瑾這個問題,俞知國是一頭霧水,不明白他為什麽突然問這個。


    不過雖然是不明白,但他還是想了想,認真回憶了一下自己曾經見過的幾個死刑犯說道:


    “會吧,我看那些殺人犯被執行死刑的時候,每個人都在痛哭流涕呢。”


    林少瑾聞言,搖了搖頭說道:


    “他們不是後悔殺人,他們是在後悔為什麽自己不能小心,小心再小心。


    後悔自己為什麽不再處理幹淨一點,這樣就不會被抓了


    同理,天空之城的人在做了這些事情後,也是同樣的心理。


    他們不會認為自己是錯的,如果他們認為自己是錯的,豈不是在自己打自己的臉麽。


    基於此,他們就會給自己心理暗示,不斷地暗示自己的一切行為都是正確的。


    在這樣的集體心理暗示和章總工的引導下,‘我’消失了,成為了‘我們’。


    未經思考和錘煉的人性是脆弱而迷茫的,人們總是更傾向於在群體同質化和集體歸屬感中找到認同。


    但清醒的人總是會有的,不過在集體思想的壓迫下,他們會害怕自己的獨特,從而不得不服從。


    而真正能讓天空之城的所有人都拋棄一切自我的,是心中的理想和光榮。


    要做到這一點,就要將其與國家民族聯係起來,用崇高的夢想填補他們心中那無依無靠的空曠。


    也就是章總工所謂的,為了早日開展國家的建設,以此抵禦未來會入侵的敵人。


    這簡單的理念不僅會讓人產生不由自主的自豪感和崇拜感。


    更是把一顆顆不同的心改造,統一,凝聚然後再淹沒的力量。


    在此之後,天空之城很快就會演變為一種失去自我後的盲從和狂熱的社會體係。


    在宏大的語境裏,冷靜的思考會被輕易的放棄。


    他們為了不斷強調自己的正確性,便會開始反對那些可能會對他們社會模式產生威脅的行業。


    比如畫畫、理發、調酒、書法等等,這些在他們看來已經失去一切意義的事情。”


    話落,林少瑾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拿起桌麵的水杯就開始咕嘟咕嘟喝了起來。他神態淡然,與天空之城軍方代表團的憂慮和凝重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其實林少瑾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來,那就是崇拜要達到狂熱就需要製造一個神。天空之城製造的這個神,就是章總工。


    “那...照你這麽說,天空之城是沒有救了嗎?”俞知國有些不確定地問道。


    在聽完了林少瑾如此詳細的闡述後,他幾乎已經對重新掌控天空之城不抱希望了。


    林少瑾聞言卻是輕輕一笑,隻見他淡淡地說道:


    “與你想的恰恰相反,天空之城,還有得救!不過我這得有一個前提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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