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揚的母親去世了。


    他得知這個消息,是因為周母臨終前拿自己偷偷攢下的零錢給周文揚買了一個相機。


    “數碼相機|貳仟肆佰玖拾玖圓整”。


    相機連同它的發票、一封信,以及周母的死亡證明一起送到了周文揚手上。


    周文揚顫抖著手,拆了好幾次,才將信封打開。


    雪白的信紙,除了紅色的橫線和黑色的筆跡外什麽印花都沒有,用的是最廉價的紙,粗糙、透光不均勻,連信封也是用信紙折出來的。


    最上麵是剛寫下的,墨水還未幹透,折疊時印了一些墨在紙張末端。


    「文揚,你能看到這封信就證明我已經不在世上了。


    我托霄喆幫我寄了這封信,我知道你不想看見他,但我也沒有別的可以拜托的人了。


    對不起讓你受了這麽多苦。」


    後麵則是已經寫下很久的,黑色的字變得有些褪色。


    「文揚,你好,我是你的小姨。


    寫信之時,是我第一次讓你穿裙子這天。


    你不是我撿來的棄嬰,你是我姐姐的孩子。


    這件事我瞞著所有人,誰也不敢告訴。


    她的丈夫走了,她承受不住打擊,也跟著去了,隻留下你一個,她臨終前一直在問我,你該怎麽辦?


    是啊,你該怎麽辦,你還是個剛滿月的嬰兒,我也不知道你該怎麽辦。


    姐姐是我唯一的親人,她不在了,如果不是留下了你,我或許也會跟著她去了。


    我答應她要把你養大成人。


    周耀祖不喜歡我和娘家人來往,更不會接受我把姐姐的孩子帶回家養。


    所以我騙他這是醫院撿來的,我知道他年輕時亂搞把身體搞壞了,沒有生育能力了,但又很想要一個孩子。


    如果說你是撿來的,他一定會覺得是上天對他的恩賜。


    他不是跟女的亂搞,是跟男的。


    在我得知這件事的時候,我快要嚇死了。


    我看過無數個對自己的孩子下手的變態新聞。


    我隻能把你當女孩養,因為他對女人提不起興趣,對我也一樣。


    他從來沒有參與過你的成長,所以看到你穿裙子的時候,他真的相信了你是個女孩兒。


    雖然你因此挨了不少打,但至少沒有遭到更嚴重的侵害,我很開心。


    “文揚”是我和姐姐商量了一晚上給你取的名字,她想你能成為一個溫柔、聰明的人。


    希望你不要嫌棄。


    可惜姓氏我做不了決定。


    之所以等我走後才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知道,我們文揚是大孩子了,能照顧好自己了,我不想讓你被童年的陰影束縛了自由。


    等我也走了以後,你就改成你喜歡的姓吧,跟誰姓都行,但希望你能留下你的名,那是姐姐存在過的最後證明了。


    對不起,文揚,媽媽對不起你。


    小姨對不起你。」


    這些話的字跡有些模糊,寫信的人似乎經常摩挲這張信紙,本就粗糙的紙麵也變得更加毛躁。


    信的背麵,有一段更為清晰的話,上麵還帶著一些墨水的香味,一看就知道是近期剛寫下的:


    「姐姐,我不明白自己怎麽了,時而清醒,時而糊塗。


    有時候看著文揚,總覺得我受的苦都是因為他,如果不是他的存在,我或許會過得很好。


    不對,不對。


    周耀祖本來就是個混賬,跟文揚沒關係。


    也不對,如果不是為了養文揚,我會離婚,會逃離這裏,自己生活。


    不對......都不對......是我的錯......


    我到底該怪誰啊?」


    「霄喆是個好孩子,可惜他做錯了事,文揚不願意原諒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希望他們倆都能好好的。


    今年是2021年,文揚跟我說他已經長大了,我終於能解脫了。


    姐姐,我終於能來見你了。」


    越往後,字越小,小到墨連在一塊兒,什麽都看不清了,隻剩黑黑的一團,染透了紙。


    一張a5尺寸的信紙,正反麵都被寫了滿滿當當的字,有說給文揚的話,也有給“姐姐”的,甚至還有給曲霄喆的。


    周文揚能看出來,她想說很多,但紙不夠用了。


    “為什麽?”周文揚攥緊手中的信,顫著聲音問,他嗓音有些沙啞,像是在極力克製著自己想哭的欲望,可情緒無法宣泄,便都堆積在喉嚨處。


    曲霄喆以為周文揚是在問自己:為什麽說好不再打擾他卻還是要來。


    他一時間不知道怎麽解釋,結結巴巴地說:“呃,就是,畢竟是你媽媽......對吧,我就替她送個東西,真的是最後一次。”


    “我問。”周文揚打斷他,“為什麽她臨終前不聯係我?為什麽她的後事沒找我處理?”


    “......”曲霄喆沉默住了,他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周文揚,真相對他來說,無疑是個打擊。


    周文揚顯然看出了曲霄喆的猶豫,盡管他平時對人一直很溫和,但現在麵對自己在意的人的事,他實在是分不出一點耐心,滿心隻剩煩躁。


    “說!”他吼道。


    曲霄喆被嚇了一跳,老老實實回答道:“因為......阿姨說,她是自殺,不珍惜自己生命的人是要下地獄的,她......她不想讓自己的死髒了你未來的路。”


    雖然以前戲弄周文揚的時候,他經常生氣,但這還是頭一次有這麽大的脾氣,他倆的位置似乎一下子對調了。


    不過就算對調了怎麽自己還是被凶的一方呢......


    “嗬,她說什麽你都聽,你怎麽不去給她當兒子?”周文揚冷笑一聲,嘲諷道。


    曲霄喆這會兒顯然是被嚇傻了,甚至聽不出來周文揚話裏的諷刺,還以為他是在緩和氣氛,接話道:“嘿嘿,阿姨說下輩子要讓我當她的孩子呢。”


    “我他媽沒在開玩笑,滾!”


    “......行,你自己冷靜冷靜,我先走了。”


    曲霄喆撓了撓頭,擔憂地看了他一眼,又被瞪了回來,他才無奈地走了。


    周文揚始終緊攥著那封信,他看向一旁嶄新的相機,甚至都不敢伸手去碰它一下。


    “反正怎樣都是下地獄,幹脆當個惡人多好......”他輕聲道,“幹嘛不活久一點,下地獄,你還怎麽見你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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