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外婆家後,寇大彪的腳步在寂靜的街道上回響,每一步都踏在了曾經喧鬧的地板上,激起層層漣漪。腦海中,那些關於家的回憶與渴望,如電影膠卷般緩緩放映。為何他會如此執著於房子,這個問題在心中盤旋已久,答案似乎早已在童年的某個片段中悄悄埋下種子。


    依然是在拆遷前外婆家的對門口,除了他每天心心念念的小店,還有一旁的垃圾站,訴說著城市的另一麵。垃圾站的牆角,一個身影引起了幼時寇大彪的注意——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獨自在馬路牙子上搭建起臨時的棲身之所。


    那是一個簡陋至極的棚子,用廢棄的塑料布和木板拚湊而成,卻成為了老人夜晚的庇護所。寇大彪還記得,兒時的他總喜歡鑽進那個棚子,裏麵有一張勉強稱之為床的墊子,床邊擺放著一台古老的半導體收音機,那是老人唯一聊以慰藉的東西。


    當時的他非常好奇,為什麽這位爺爺不回自己的家,卻要在冰冷的馬路上度過一個個漫長的黑夜。而長大後,他才得知,老人並不是沒有家,而是為了給他的兒子結婚讓位。


    隨著時間的流逝,寇大彪漸漸明白了那個破舊棚子背後的含義,房子——它不僅僅是遮風擋雨的屏障,更是尊嚴與生存的象征。在成長的道路上,他發現自己與那位老人有著某種奇妙的共鳴。家中住房的緊張,讓他從小就隻能睡在沙發上。每當向父親吐露心聲,得到的回應總是一句冰冷的訓誡:“把你養大就不容易了,有本事自己出去闖。”


    這番話如同一把利刃,刺痛了寇大彪的心扉。更令人氣憤的是,他們家並不是沒有機會買房子。當初奶奶捧著錢讓父親去買房,並告訴他,孩子以後總歸要長大,而父親不屑地卻來了一句,以後讓他長大自己去買。後來寇大彪讀書時,房價雖然也來到了七、八萬塊一套的水平,可當奶奶又湊好了錢,準備買下小阿姨當時準備要賣的房子時,父親又主動拒絕了。


    人人都知道,一個人要成家立業,必須要有屬於自己的房子。但父母卻從未替他考慮過,按照父親的話來說,人確實要靠自己去闖,這雖然沒錯,但如今父親的突然腦梗癱瘓,無疑又加重了他生活的壓力。


    這一切似乎都是命運的安排,無論在童年,還是讀書時,他都活得非常壓抑。外婆曾經對他說過:“遇到再難過的事,睡一覺就什麽都過去了。”寇大彪也一直牢記至今,在成長的路上,他始終抱著樂觀的態度,相信明天肯定會越來越好。但現實卻總是事與願違,他從小到大簡單的願望,到如今已變成了一個無解的陷阱。


    傻子都會敲一下計算器,計算一下自己的工資要幹上幾年才能買上一套房子。而寇大彪千算萬算,也不會算到房價在他當兵時已經漲了三四倍了。如今,他就算打工,也起碼要二十年不吃不喝才能買上房。這不是搶劫是什麽?他明白,這些東西就是對老百姓的剝削。如果一個人一生都在為房貸奔波勞碌,那麽他就隻能安分守己地成為社會上永不翻身的螻蟻。站在統治者的角度來看,讓大多數人被房子套死,那麽這些大多數人才會更賣力地為那些少數人服務。


    房子,就是一個極其巧妙的選擇,他代表著傳統思想裏的家。人吃不飽,穿不暖,就會產生動亂思想。而沒有房子,你餓不死,你依然可以像奴隸一樣為社會創造價值。把一堆幾千塊成本的鋼筋水泥賣你幾十萬。你不買,就無法成家立業,而你買了,你的一生都將套牢。所以這是一個無解的陽謀。


    寇大彪深知,即便他一路走來小心翼翼,前思後想。他依然無法跳過命運的安排。無論結果如何,他都沒法去選擇普通人的道路。


    這一刻,他終於明白了環境對人的影響。在這社會上,有些人不用去選擇,而有些人又根本沒有權利選擇,一切的一切都在出生時就注定了。


    正當寇大彪沉浸在深深的沉思之中,幾乎被壓垮在無邊的挫敗感之下,一陣刺耳的手機鈴聲猛然劃破了周圍的寧靜,將他從思緒的深淵中拽了出來。他機械地伸手掏出口袋裏的手機,按下綠色的接聽按鈕,耳畔隨即傳來了一陣熟悉而又略帶慵懶的氣息——那是元子方的聲音:“嘿,兄弟啊,怎麽說?跟你外公那邊聊得如何?”


    寇大彪的情緒並沒有因為兄弟的關心而有所好轉,相反,一種難以名狀的疲憊感湧上了心頭。他輕輕地歎了口氣,“哎!”接著緩緩答道:“我…我沒好意思開口提。”每一句話,每一個字眼,都像是承載著千斤重擔,流露出他內心的糾結與自責。


    聽到寇大彪的回答,元子方的語氣明顯變得凝重起來:“你搞什麽?什麽時候能改掉死要麵子活受罪的毛病啊!算了,別提這事了。這樣,你現在趕快來楊浦這邊,咱們在昨天吃飯的那個小區門口見個麵。有些事兒我們得好好談談。”


    原本打算找個借口回避社交的寇大彪,此時卻顯得有些遲疑:“我有點累了,今天還是算了吧?”他試圖以疲倦作為托詞,希望能暫時避開外界的紛擾。


    然而,元子方似乎早料到了他的回答,立刻轉換了策略,語氣中夾雜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威脅:“你不給我麵子咯?你知道的,今天這事兒可是我媽親自吩咐的,你說給不給麵子吧。”


    寇大彪聞言,眉頭緊鎖:“你媽媽?她找我幹嘛?”心中的疑惑如同一團亂麻般糾纏不清。


    “不是昨天說幫你介紹對象嘛,你忘了嗎?”元子方的語氣中透著幾分無奈,似乎對於寇大彪的記憶力頗感失望。


    “可我不是說過不用了嗎?怎麽還在幫我介紹?”寇大彪不解地追問,顯然對於這一突如其來的變故感到困惑不已。


    “我媽都已經跟人家說好了,你要是不來,那就是不給我們母子倆麵子,你自己看著辦吧。”元子方的聲音中透露出不容置喙的決心,仿佛在告誡寇大彪,這次的情況並非兒戲。


    在一番權衡之後,寇大彪終於妥協:“好吧,我過去找你。”盡管滿心不願意,但他意識到,有些時候,為了維護人際關係,不得不做出一些犧牲。


    掛斷電話,寇大彪的臉上閃過一抹苦笑,心中五味雜陳。他不禁感歎,自己似乎已經成了別人相親的工具人,到處都有人要幫他介紹對象。難道自己在別人眼中,就那麽像電視裏的那種港都女婿嗎?


    寇大彪按約定時間抵達,步入昨日共餐的那片住宅區,隻見元子方早已佇立於入口處守候,迎麵投以熟悉的笑容,引領著他穿過綠意盎然的小徑,直至自家門扉前。


    踏入門廳,簡莉莉的身影躍入視線,今日的她裝扮格外精致奪目,猶如一朵盛放的玫瑰,綻放著歲月賦予的獨特韻味。她的目光溫柔地落在寇大彪身上,關切之情溢於言表:“彪彪,你來啦?你這頭發,等會兒讓小方帶你去門口的造型店弄一下,精神點總是好的。”


    麵對如此熱絡的招待,寇大彪不由得露出一絲局促不安的笑容:“阿姨,其實關於相親的事,真的不必費心,我還是算了吧。”話語雖輕,卻飽含誠懇之意。


    然而,簡莉莉的笑意未曾減退半分,她柔聲道:“我已經答應了人家。哪怕隻是去吃頓飯,也算是給阿姨一個薄麵,好不好?”話語中蘊含的殷切期盼,令人難以輕易回絕。


    寇大彪心中百感交集,他鼓足勇氣提出了心中的疑惑:“阿姨,為何不把元子方介紹給人家,偏偏選中我呢?”質詢背後,藏著些許不解與迷茫。


    簡莉莉的目光微微閃爍,似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掠過,但她迅速調整表情,恢複了平日的慈愛模樣:“我們家小方啊,總覺得他心思不夠穩重,倒是你,看起來踏實可靠得多,阿姨不知道為什麽,就是對你放心。”話語中充滿了對寇大彪的認可與信任。


    麵對這份突如其來的“重任”,寇大彪隻覺肩頭壓力倍增,他長歎一聲,心中隱隱生出不祥預感。環顧四周,他發現家中男主人已不再是上次遇見的那位劉建鑫,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陌生又熟悉的麵孔——張鵬菲,這讓他原本平靜的心湖再次泛起了層層漣漪。


    正當寇大彪暗自揣摩之際,簡莉莉的聲音再度響起,這一次,她轉向了正在屋內看電視的張鵬菲:“菲菲,我們先帶阿彪去做個造型,晚上到阿四的店裏。”那一聲“菲菲”如同魔咒,在空氣中激起陣陣波瀾,令寇大彪不由自主地戰栗。


    他愕然發現,這個稱呼竟與他們家寵物犬的名字驚人一致,加之簡莉莉那刻意撒嬌般的口吻,令屋內的氣氛陡然變得詭異莫測。寇大彪心中警鈴大作,隱約感知到某種潛藏的風險正在悄悄逼近……


    張鵬菲手拿遙控器,關閉了屋內的電視,應聲回道:“那晚上,你又去搓麻將咯?”


    簡莉莉微笑著答道:“那當然了,你自己一個人早點睡吧。”


    張鵬菲,劉建鑫,這兩個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讓寇大彪這個局外人倍感尷尬,但他心裏清楚,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他不想搞清楚,也沒必要去知道太多。


    盡管心中滿是疑惑與抵觸,寇大彪還是隨元子方來到了門口的一家造型店。原來五塊錢剪個頭的他,這次也享受了一把元子方vip貴賓造型的待遇,鏡子裏映射出他疲憊的臉龐,以及一頭未經打理的亂發,這一刻,他就像個被精心包裝的商品,準備要送到別人的手裏。但無論過程怎樣,他也更堅定了自己的立場:他絕不會輕易成為別人手裏的棋子。


    首席精剪造型師的手藝確實高超,短短幾十分鍾後,寇大彪的形象煥然一新,整個人看上去精神了許多。走出造型店,夕陽灑在他身上,金黃的光輝似乎為他的內心增添了幾分溫暖,但這股暖意很快就被即將到來的飯局所衝淡。


    隨後,寇大彪與元子方跟著簡莉莉沿著路邊步行,最終停在了一家看似不起眼的房屋中介店鋪前,店鋪招牌上寫著“阿四房產”。


    推開門扉,一位中年男性立刻迎上來,熱情地招呼他們入座。寇大彪猜測,這位便是簡莉莉口中所謂的“阿四”,他身穿背心,肌肉線條分明,手臂上的紋身透露出一股硬漢的氣息。盡管室外已是微涼時節,他卻僅著單薄衣物,顯然身體素質非同一般。


    店內布置簡約而舒適,幾排書架上擺滿了各類地產資料,牆壁上懸掛著城市地圖和熱銷樓盤的宣傳畫。沙發區域位於角落,給人一種私密而放鬆的感覺。簡莉莉與阿四相談甚歡,而寇大彪則靜靜地觀察著這一切,心中不免湧起幾分困惑與好奇。


    這裏的門麵似乎是由住宅打通改造,阿四主動提出要去後廚準備晚餐,留下三人在此等待。“你們先坐著喝杯茶,我這就給你們做幾道拿手好菜。”他的話音剛落,便順著通道走進裏麵的廚房,似乎他對簡莉莉也格外信任,彼此都是熟人了。


    寇大彪的心跳加速,麵對眼前的陌生環境和即將展開的相親局麵,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雖然他有些後悔,但想到元子方媽媽每次對他如此熱情客氣,他也不能不給別人這個麵子。


    “別擔心,兄弟,”元子方的聲音如同一陣清風,吹散了寇大彪心頭的陰霾,“就隨便吃頓飯,都是自己人。”話語間傳遞的溫暖,讓寇大彪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了一些。


    “要麽到外麵抽根煙去吧?”寇大彪提出了一個建議,希望能夠借此機會平複心情。元子方點頭同意,兩人默契十足地起身,朝著店外走去,而簡莉莉則獨自朝裏麵的廚房走去,似乎對這裏的一切相當熟悉。


    此時寇大彪心中不禁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假設,這個阿四會不會也是元子方母親的相好呢?即便不是,他也深信,自己隻是一個被利用的工具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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