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次勞動節足球賽後,外訓其實隻剩下最後一個月不到了。


    專業訓練已經結束,現在二排新兵的訓練就是搞體能。隻有下雨的時候,才會在倉庫門口,練習噴火器的分解結合。


    早上出操剛跑完一個五公裏,上午訓練開始,寇大彪又在做著熟悉的俯臥撐訓練。


    100一組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


    但今天不知道哪個老兵想出了一個好主意。


    “寇大彪!”


    “到!”


    “你也別做俯臥撐了,拿這把工兵鍬去那裏挖一個掩體。”


    這是搞什麽東西?什麽時候帶的工兵鍬?寇大彪當然隻能服從命令去挖了起來。


    別的新兵都已經訓練完休息了,寇大彪還在繼續挖呀挖呀挖。


    “死魚,這簡直是噩夢。”


    寇大彪一邊挖著坑,一邊隻能通過和章淳宇抱怨來緩解自己的壓力。


    一陣猛挖,喘一口氣,又繼續猛挖。終於挖了一個大約三十公分深的小坑。


    “報告,班長!我挖完了。”


    見寇大彪這麽快挖完了掩體,老兵似乎還不準備讓他休息。


    “你繼續往邊上挖,挖到你自己這個人正好能躺進去。”


    這工兵鍬很小,一個人要挖一個能自己躺進去的大坑是很累的。


    寇大彪沒辦法隻能照做,繼續往外一鍬一鍬刨著土。挖著挖著,他似乎感覺有些奇怪。


    咦?自己這樣不就是自己給自己挖墳墓嗎?站在這個坑裏總有種不祥的預感。


    他剛猶豫了一下,停了下來。


    “你他媽的怎麽停了?要麽直接開始‘四練習’?”


    洛文虎對著寇大彪咆哮道。


    此時的寇大彪心裏隻想著兩個字‘堅持’。他不想磨嘰,於是繼續開啟了無雙模式,開始不斷加速用工兵鍬刨土。


    不知道挖了多久,他已經渾身濕透,雙手感到灼熱發麻。還算好,終於給自己挖好了一個能夠躺進去的大坑。


    他躺進去試了一下,似乎感覺還不錯。


    “報告!班長我挖好了!”


    看到這個好似墳墓的掩體坑,申天亨又想了一招訓練的好妙招。


    “寇大彪!”


    “到!”


    “你在這個坑裏跳上跳下,直到汗把裏麵土滴濕了才能停。”


    好吧!寇大彪想著,你們有什麽招都使出來。


    沒辦法,寇大彪開始了一組組的跳啊跳,跳上跳下,跳進跳出。但要想汗滴濕透土,明顯就是在玩人。


    直到土坑的一頭已經被他踩得塌陷下去一半,地上的土也沒濕透。稍微休息一下,又是接著繼續……


    寇大彪已經精疲力盡,但好在時間也沒多久了,也應該要帶回打飯了。


    跳啊跳,跳啊跳,“嗶……嗶嗶!”


    一聲集合哨傳來!


    二排組織噴火實噴了?


    今天應該是連長也不知道指導員臨時組織的。


    這次噴火的姿勢是‘三練習’——立姿有依托。


    左手反手虎口處卡住噴火槍的槍帶抵住依托物前方,用槍架向後用力卡住依托物後方,右手握住槍把向後用力抵住肩窩。左腳向前,右腿蹬地發力,保證槍和右腿在一條直線上。


    因為這次剩餘的油料不多,每個人隻夠噴一槍,這也是噴火排在集訓最後一次噴火。現場的氣氛似乎很輕鬆。


    章淳宇也拿出了他在老太婆那裏買的相機,準備拍下大家噴火的英姿留念。


    五班長檢查了架設的依托物——竹竿。確認好插在土裏又深又穩之後。


    老兵推來了那桶剩下的汽油,似乎是放了好幾天,油料有點稠。


    照理說這個姿勢,對現在的寇大彪是沒有任何問題的。


    但現在隻有自己一個人搞了一上午的體能,真的有點虛脫了。噴火畢竟不是開玩笑,燒一下,後果不堪設想。


    二排的兩個老兵裝填好了油料,五班的老兵寧錦今天第一個上場噴火。


    寧錦背上油罐,擺好姿勢,稍作調整,便扣動了扳機。


    “轟!”的一聲,在噴火快結束的時刻,他竟然左手沒壓住槍,槍甩了起來,槍口對準了天上。


    寇大彪第一次見別人噴火玩脫了,也是嚇了一跳,前麵槍口如果再拐個彎,噴到臉上,那……簡直……太可怕了。


    幸好甩的時候,已經沒有多少燃料了,可謂有驚無險。


    下來的時候,寧錦吐了下舌頭,用笑掩飾自己的尷尬。


    五班長秦震甲突然發怒了,直接一記鞭腿踢了過去,隻見剛才還在笑的寧錦,臉一下子掛了下來,差點哭了出來。


    “你他媽的還有臉笑,回去再收拾你!”


    ……


    連長隨後也嚴厲地批評了他。


    此時此刻,噴火場上的氣氛已經瞬間緊張起來。


    大家都表情凝重,一言不發,地上的塵土被一陣風吹起,大家都不敢擦拭臉上的灰塵。


    洛文虎突然走了出來,似乎他是要提醒新兵不能大意。


    “你們到時候別給我出錯,誰犯錯,我回去就弄死誰!”


    作為一個想轉士官的第二年老兵,這時候出來提醒新兵要注意是對的,但他講話的方式太過粗暴。


    寧錦這個老兵都差點出事,自己行不行呢?現在手上似乎一點力氣都沒,怎麽辦?寇大彪想著想著腳也有些軟了。


    現在自己單杠,雙杠都可以隨便做了,這點後坐力,應該是沒問題的。但人家五班老兵寧錦單杠能直接四練習上杠,不也是差點出事嗎?


    今天挖坑的手似乎還有些顫抖,他有點糾結,有點害怕,但在部隊你隻有服從命令,輪到自己,自己就隻能上,何況自己現在是二排的噴火兵。


    油料似乎不多,讓別人先打,說不定輪到自己就結束了。


    接下來的每個人依次上前噴火,都沒有出過任何問題,章淳宇也用相機給每個人拍下了每人噴火的瞬間。


    看著其他人很輕鬆的樣子,寇大彪這才稍微放鬆了一下緊張的心情。


    輪到自己,說不定也能留下一張噴火的照片,到時候回去可以給家人朋友吹吹,自己也是一個噴火的迪奧兵。


    這時海震濤打完了最後一槍,似乎他的槍口晃得有些厲害,但勉強也壓住了槍。


    油桶裏的油料似乎已經見底,應該輪不到寇大彪上了。


    隻見老兵最後用抽油泵硬擠牙膏式地又湊滿了一瓶。


    那麽最後還剩一槍。就剩下寇大彪一人沒噴了。


    五班長似乎也看出了他狀態不行,


    “最後一槍我來打掉算了。”五班長走上前,準備打完這最後一槍。


    哎!就等你這句話了!還好逃過一劫。


    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寇大彪長舒一口氣。


    “寇大彪行不行呢?”指導員這個門外漢竟然跳出來指點江山了。


    寇大彪不敢回答,眼睛向周圍望去。邊上洛文虎又瞪了他一眼。


    “行!”這一聲回答明顯沒有什麽底氣。


    指導員說出了那句似曾相識的話:“對,男人不能說不行!”


    五班長最後還不放心地囑咐寇大彪:“不行就算了,沒關係。”


    行不行我怎麽知道?但我能說不行嗎?不行也得行了,寇大彪知道自己已經無路可退了。


    退縮了那麽他就是懦夫,自己從來都沒慫過,隻是謹慎一些,比別人考慮多一點罷了。但今天上午自己已經搞了一上午體能了,真的要他媽的‘緩一下’啊!


    他顫顫巍巍地走上前,心裏不斷告訴自己,隻是有點累,自己並不是害怕,並不是害怕!


    剛背上油罐,寇大彪就已經感覺有點沉了。他將手穿過槍帶,抵住竹竿,擺好了姿勢。


    反複確認著左手有沒有卡住槍帶,右腳有沒有蹬住地麵。


    心中又一邊給自己打氣,自己再虛弱不可能這點力氣沒有!他調整了一下呼吸,深吸一口氣。


    憋足了全身的力氣扣下了扳機……


    怎麽扳機紋絲不動,按不動?


    他下意識地回頭望向郭班長。


    “保險打開了嗎?寇大彪!”


    原來是自己忘了打開保險。


    “報告,寇大彪噴火前準備完畢!”他用力怒吼了一聲。


    “噴火!”


    他這次想起了用大拇指推動保險的按鈕。


    用力吐出一口氣,他集中精神,用力扣下扳機。


    整個世界似乎瞬間安靜了下來,但這一槍隻有槍口火藥在點火,因為隻裝滿了一瓶油料,所以這一槍擊發的是空瓶,並沒有油料。


    寇大彪下意識地又喊道:


    “報告!”


    回頭望向了身後,隻見組織訓練的郭班長罵起了寇大彪:


    “你他媽的報告個幾把,繼續噴啊!”


    ……隱約間,又有幾人在罵他,也聽不清是誰,此刻他有點生氣了,自己怕個迪奧呢?


    他還是按照剛才的姿勢,也沒有去瞄準,這次沒有多猶豫,果斷扣下了扳機。


    似乎是忘了什麽,似乎又好像就是那樣。他隻想快點結束。


    “轟!”一陣巨響。


    隻見噴火槍噴出火焰的瞬間,一下子跳了起來,槍口向空中亂甩。


    寇大彪還來不及反應,


    漫天的火焰已將他包圍。


    眼裏什麽也看不清,他隻知道眼前全是火。


    他本能地倒向地上翻滾,也不記得自己滾了多少下。


    再待他回過神來,發現自己正猛拍著還在燃燒的左手掌。


    幾下之後,火還算好撲滅了……


    周圍的世界突然一下子沒了聲音,就像按下了靜音鍵。


    寇大彪此時隻能用眼睛去看了,周圍的人好像動著嘴說著什麽。是罵他,還是說些什麽,他一個字也聽不見。


    摸了摸自己臉,看看自己的手,似乎自己好像並沒有燒傷。


    他回憶著前麵的片段,隻記得槍突然彈起。中間那一段自己完全沒印象。


    完全不記得自己怎麽撲滅的火。


    一陣頭暈目眩,他的精神越來越恍惚。


    好像怎麽也沒法回過神來,朦朦朧朧間,他感覺自己已經站到隊列裏去了。郭班正在前麵講著話。


    “…………”


    “…………”


    怎麽完全聽不見郭班在講什麽?眼睛也看不清,隻能用餘光感覺,似乎現在自己還站在大家中間。


    寇大彪還在用力地想回過神來。


    “……!……!”


    “寇大彪!”


    好像有點感覺到這聲音是在叫著自己的名字,但他就是回不過神來,自己大腦中的意識仿佛墮入深淵一般,不斷地向下墜落。


    他越想逃出這種感覺,越是集中不起精神。


    突然!胸口一陣強烈的衝擊襲來。


    郭班長一記高抬腿,一腳重重地踹在寇大彪的胸口上。


    再等寇大彪反應過來,已經被踹飛好幾米。


    “寇大彪!我叫你你沒聽見嗎?”


    “到!呃咳……到……”


    倒在地上的寇大彪努力地喊著,但好像喉嚨又被什麽堵住了一樣,發不出聲音。


    這一腳似乎踹醒了他,他這才又想起前麵自己是在噴火。


    完了!一切都完了!


    寇大彪非常難過又非常愧疚。低下頭,不敢望向其他人,更沒有勇氣再麵對郭班長。


    自知犯下了大錯。也沒臉再去解釋什麽,隻想找個地洞鑽進去。


    一旁的章淳宇過來準備扶起他。


    寇大彪摸了下自己的胸口,剛才那記猶如猛虎下山的飛踹,似乎也沒感覺到疼痛。自己的身體似乎已經越來越麻木了。


    癱坐在地上,他抬頭望向眾人,那些人的身影一個個突然變得非常巨大,而自己的身體又在一點點變小。


    “啪!啪!”他知道這是幻覺,用力地拍打自己的額頭,試圖讓自己清醒。


    郭班沒有再說什麽,隻是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一個人獨自往連隊走去。


    寇大彪也站起來回到隊列之中,跟著大家一起帶回。


    路上再也沒有以往訓練帶回時的有說有笑,一個個都耷拉著臉,一言不發。


    海震濤嘴裏似乎嘀咕了幾句,但見沒有人回應,他也識趣地閉上了嘴。


    五班長秦震甲走過來看了看寇大彪前麵被燒的左手。


    “現在還疼嗎?”


    “沒事,沒有燒到肉。”


    “你現在不疼,等會說不定就要疼了!”


    ……


    回到連隊,寇大彪的內心不能平靜,小值日打飯今天也沒有安排他,他糊裏糊塗地吃完了飯,這天他也不記得自己有沒有洗碗。


    中午午休時間,寇大彪來到了連隊門口的電話亭舉起了電話,他想和自己的媽媽說說話,


    但轉念一想今天的事情。他又猶豫了起來,媽媽如果知道自己今天這麽危險,她一定會擔心。


    還是給外婆打個電話吧。因為外婆一直都大大咧咧,糊裏糊塗的樣子,也許她能安慰安慰自己。


    此刻的寇大彪隻想找個親人說說話,他的內心第一次感到那種強烈的受挫,這比以前考試沒考好,或者被別人女孩子拒絕的那種感受都要強烈的多。


    他一直以為自己天生就是樂觀,不怕失敗,他也會一直自己給自己做思想工作。但這次的他再也克製不住自己內心的失落與孤獨。


    撥通了外婆家的座機,幾聲鈴響之後。


    “喂?”是他的表姐接的電話。


    “姐姐嗎?外婆在家嗎?”


    “奶奶她出去了,你有什麽事嗎?”


    “姐姐,我前麵噴火,差點被燒死了。”


    他的表姐也莫名其妙,不能理解寇大彪說的意思。


    “啊?你說什麽?”


    “算了,以後再說吧!”


    “那你自己當心點。”


    ……


    掛斷了電話,沒能聽到外婆的聲音,他還是有點失望,內心還是久久不能平靜。


    他呆呆地坐在連隊晾衣架的邊上。


    這些天的往事一幕幕在他腦中閃過,他還是失敗了,也許自己根本就不適合當兵。自己也成為不了好兵。


    什麽感覺是最讓人絕望的,不是你不努力,而是你努力拚盡全力,卻換來這樣一敗塗地的結果。


    寇大彪不能接受這個結果,自己剛剛建立的信心又被摧毀了。


    那一槍的意外雖然沒有造成事故,但也徹底燒斷了他這個人精神上的脊梁。


    想到自己對不起媽媽,對不起整個二排,更對不起把他帶到四班的郭班長。


    他的眼淚忍不住流了下來……


    周圍有許多人經過看見了他。


    他想站起來逃到一個沒人的地方,卻發現自己的腿像吸在地上一樣無法動彈。


    隻能把頭埋在了自己大腿上,試圖把自己這張已經丟盡的臉藏起來。


    埋頭嗚咽了一會兒,他一下子控製不住地放聲大哭了起來……


    這時候連長正好路過,喊了寇大彪幾下。可寇大彪早已哭得撕心裂肺。也沒聽清是誰在喊他。


    “元子方,你安慰一下你的老鄉!”


    連長說罷便離開了。


    元子方拍了拍寇大彪沒有反應。


    “兄弟!”


    寇大彪還是沒有反應,在他淚水出來的那一刻,他已經徹底失控了。


    元子方扶起了寇大彪的頭,


    “兄弟,你醒醒,別哭了。”


    元子方掏出香煙,


    “走,我們到後麵去抽煙。”


    又是這個人,在自己最難過的時候出現了。


    這時的寇大彪似乎才有點慢慢清醒了過來,也意識到自己正當著這麽多人的麵在哭。


    他深吸一口氣,咳嗽了幾聲,一下子猛得站了起來。


    “走!”


    二人來到了連隊外。


    元子方幫寇大彪點起了煙。


    “他們說你噴火差點出事啊?兄弟。”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這個槍一下子控不住了。今天早上我搞了一上午體能,太累了。”說著說著,寇大彪又有些激動起來。


    “算了,都已經過去了,你人沒事就行了。”


    “我現在真的沒臉待在二排了,我不知道怎麽去麵對郭班了。”


    “你醒醒吧!兄弟!你不需要對得起誰,你隻要對得起你媽媽就行了。”


    元子方表情嚴肅,緊接著又說道:


    “你沒有對不起他們二排,你這兩個月我都看在眼裏。今天人家為什麽不搞海震濤體能要搞你呢?”


    “海震濤他本來跑步就快啊。我跑步不行啊。”


    “那賈勇呢?”


    “因為他是五班的吧?”


    “和在三班一樣,他們就是看你好欺負罷了,你隻有像對薑智博一樣對他們。”


    “你開什麽玩笑,薑智博能和二排的人比嗎?”


    “你看我打了薑智博,這逼直接蕁麻疹發作住院回家了。你看現在一排還有誰敢欺負我?”


    “是我對不起別人,我自己沒做好。”寇大彪激動地說著。


    “當兵不過是一個職業,拿著這點錢,幹著無聊的活。你在這裏搞得無私奉獻,別人就算認可你又能怎樣?回到地方上,你還不是要重新來過?想辦法撈點東西回家才是真的。”


    聽了元子方的一席話,寇大彪好像發現自己一點點開始不認識這個兄弟了。


    但似乎他這樣的想法才是成熟的想法。


    元子方看了下若有所思的寇大彪,


    “兄弟,你也是個聰明人,原來的你不是這樣的,隨便混混,別在傻乎乎地被別人當狗一樣耍了!”


    “我知道了!”


    寇大彪猛得吸完手裏最後兩口煙,把煙頭丟在地上,重重地踩了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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