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匆匆,一晃兩年過去……


    那時候正好是企業改革,下崗潮後的過渡時期。好多人都得考慮再就業的問題。想在外麵找個活兒幹,可不太容易呢。


    元子方的媽媽簡莉莉,長得氣質高雅,端莊大方。憑著這外形條件的加持,她很快就應聘上了服裝店營業員的工作。


    比起當家庭主婦的時候,現在的她更加容光煥發呢。


    雖說住房條件比不上以前住公房那麽舒適,但現在這弄堂的生活也有滋有味的,常常能勾起元子方兒時快樂的記憶。


    外婆每個月的退休工資也會補貼一些給元子方一家。


    這兩年元子方都沒去見過爸爸,爸爸也隻是按時把撫養費打到卡裏,平時連電話都很少打。


    這樣的生活別說還挺有滋味的,除了偶爾要忍受一下舅媽的白眼,寄人籬下能過成這樣已經很不錯啦。


    不過,終於有一個好消息傳來,外婆家這塊地皮要拆遷啦!按戶口人頭算,起碼能保底分兩套房子呢。


    要不是因為離婚把戶口遷到了這裏,哪能有這套拆遷房啊。


    周圍的鄰居們都喜笑顏開的,熱烈地討論著拆遷後的新房子,以後終於不用天天倒馬桶了,也有獨立的衛生間和廚房啦!


    哎!但隻要是生活,就會存在意外。隻是這個意外來的太不是時候。


    元子方的舅舅簡軍出事了!


    舅舅簡軍在這個家的時間零零碎碎,每天都是神龍見首不見尾。


    以前的他曾經是個老實人,但現在的他和‘老實’二字完全不搭邊。


    後來一起住之後元子方才了解到,他是在外麵替別人收賬的。經常會帶人到欠債人家裏討債。


    而這個職業是屬於灰色地帶的東西。


    收賬難免有些小意外,小插曲發生。


    也會有到派出所‘報到’的時候。以前因為也沒鬧出什麽大事,最多是民事糾紛,所以當天很快就回來了。


    但這次的事好像不小啊!


    “你們是簡軍家屬對嗎?他因為涉嫌故意傷害罪,已被刑事拘留了。你們有時間盡快到公安局來一次。”


    接到了公安局的電話。


    外婆瞬間血壓升高,簡莉莉趕忙去房間拿起了降壓藥。舅媽也是一副又氣又急的表情。


    一家人隻能火急火燎地趕往公安局,登記完畢,開始了解現在的基本情況。


    原來舅舅一夥人在要債的時候,把一個人打成重傷了。


    另外兩個一起打的人跑路了,留下他被抓了進去。那個受害者據說被打得內髒破裂大出血,現在還在醫院搶救。


    真的搞出人命的話,肯定要牢底坐穿了。


    來到了看守所,經過一係列手續,終於來到了探望室。因為隻能一個人探望,其他人都隻能在外麵等待,舅媽一個人進去見了舅舅。


    “現在怎麽辦?馬上要動遷了,你搞出這個事情,到時候動遷協議,新房子裝修誰去弄?”舅媽質問起了簡軍。


    隔著探望室的玻璃,簡軍不耐煩地回答道:“阿梅啊!誰知道這家夥從三樓跳了下去,我們根本都沒動手打他,就嚇唬一下他。真的是倒了大黴。不過等他搶救回來,警察調查清楚,大不了賠點錢,不會有什麽大事的。”


    “那受害者家屬那裏到底要賠償多少?怎麽和他們談呢?”舅媽焦急地問道


    “賠償個卵泡,他自己跳的,他還欠了十幾萬沒還呢?你以為他是什麽好人啊?我老板佳明來了沒有?讓他和家屬談一下賠償,從他欠的錢裏抵消一點就行了。”簡軍依然囂張地說道。


    “你為他辦事出了事,應該叫他想辦法救你出來的。”


    “你們去聯係一下佳明,他電話我手機裏有,他肯定會幫我的。多的不說了,這次能不能出來還是要看他了。”簡軍最後又認真地交代了一下。


    ……


    探視結束了,這個時候似乎也有了好消息傳來。


    通過警察調查的結果,現在受害人的情況基本穩定,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事情也調查清楚,並沒有動手的外傷,隻有他自己摔下樓的傷。


    隻要受害者家屬撤銷起訴,舅舅就可以回來了。


    家裏現在需要一個人去聯係一下舅舅的老板佳明。


    舅媽這時候找到了元子方說:“你去江浦路一個叫好運來的餐廳找你舅舅老板一次,去讓他幫幫忙。家裏就一個男人了,我們女的去也不方便。”


    “餐廳?進去找誰呢?”


    “你就說找佳明,他看到你這張臉肯定就知道你是他外甥,你舅舅讓你告訴佳明,讓他從借條欠款裏減免一部分,讓受害者家屬簽個諒解書,你舅舅就能放出來了。”


    “好的我明白了!那麽我現在就去。”


    好像是明白,但好像又沒那麽明白。


    懷著忐忑的心情,元子方準備上路了,走到公交車站頭,轉念一想還是叫上牛德偉陪自己去吧。畢竟自己一個人去還是有點害怕,心裏也沒底。


    隨即他撥打了牛德偉的手機。“喂……阿德,陪我去找一下我舅舅的老板。我舅舅出事了,需要找他幫一下忙。”


    “什麽?找你舅舅老板幹嘛?”


    “你就說陪不陪兄弟走一趟吧?”


    “好吧!去好我們晚上再去幹幾瓶啤酒,現在我酒量已經練出來了,你肯定不是我對手。”


    “那我們哪裏碰頭?”


    “這樣吧?我們在共富三村那個書報亭碰頭。我正好去那裏買一本這個星期的天下足球的周刊。”


    “好的,那等會碰頭。”


    元子方掛斷電話,打量著周圍,路口處正好有個中年男人坐在摩托車上,似乎也是載客拉生意的。


    “師,共富三村走不走?”


    “八塊錢!”


    “師傅我是學生,五塊行不行,我還要留五塊吃晚飯!”元子方開始討價還價。


    “中,俺看你是薛省,隻誒次就算了。”師傅習慣性地操著一口河南話回道。


    戴上頭盔,元子方乘著‘摩的’一路飛快來到了書報亭,牛德偉已經在那裏翻著天下足球的周刊。


    “老元,你來啦,這個禮拜羅納爾多太牛了,上演了帽子戲法。那場比賽你看了嗎?”


    “我更喜歡小羅納爾多,足球的精靈。羅納爾多現在胖了,已經沒有當年的靈動了。等會車上再聊,我們先坐547到江浦路好運來餐廳。”元子方臉上的表情有些擔憂。


    過了一會,兩人一同乘上了547路公交車。


    此時已經下午四點多了。坐了大約六,七站路。


    終於到了這家名叫‘好運來’的餐廳。


    元子方抬頭看了下餐廳招牌,天青色底色的招牌上印著一個老虎頭的圖案。這不是有一種羊入虎口的感覺嗎?


    推開門走進去,馬上感到一陣莫名的壓迫感,這個餐廳裏寂靜無聲,並沒有正常餐廳吃飯熱鬧的聲音,也沒幾個人在用餐。


    再從吧台往裏望去,裏麵坐著一個個寸頭造型的大漢,手臂肩膀都有紋身,不是穿著黑色緊身背心,要麽就是披著那種黑色褐色的皮夾克,似乎這裏吃飯的人有點詭異?


    這些家夥看起來比以前舅舅帶來的那兩個兄弟凶狠多了。


    “這餐廳有點奇怪啊?好像不是吃飯的,你來這種地方幹嘛?”牛德偉似乎也察覺了一些情況,也害怕了起來。


    “你別亂說話哦,我們小心一點,等會我去吧台問一下。你就在門口椅子上坐著等我。”


    元子方走到吧台,裏麵有個看起來略帶輕佻的女子正在和一個飛機頭造型的壯漢打情罵俏。


    “你好,不好意思打擾一下,我是簡軍的外甥,我找一下你們老板佳明?”元子方輕聲細語地表明了來意。


    女人瞥了一眼元子方:“哦?你是大軍哥的外甥,聽說他進去了,這事我們知道了,佳明老板在裏麵辦公室,我去幫你問一下,你在這裏等等。”


    說罷,女人晃晃悠悠,一扭一扭地往裏麵辦公室走去。


    沒過一會兒,辦公室裏出來兩個小弟走到元子方麵前。


    “走,我們老板讓你進去再談。”


    元子方一邊跟著小弟身後走著,一邊偷望四周的人。


    他發現這裏說是飯店,但根本沒人吃飯,一桌桌都有一些看起來凶狠的人在那裏像談生意一樣坐著,桌上似乎都放著一個個類似文件夾的東西。


    這難道就是放高利貸的地方,為什麽選一家餐廳?這就不得而知了。


    走進辦公室,終於見到了老板佳明。


    看模樣四五十歲,濃眉大眼,寬大的鼻梁,厚厚的嘴唇,一雙大耳,尤其耳垂特別大。有點像電視劇西遊記裏的彌勒佛。


    至少從模樣看上好像很好說話。


    “你是大軍的外甥咯,先坐。”佳明客氣地說道。


    “謝謝爺叔。”


    “這個事我已經在處理了,現在正和那家夥的家屬談價錢,他們有點敬酒不吃吃罰酒,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我的意思,是給他免個一萬已經很好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如果人人都像他這樣做,我們以後生意還要不要做呢?”佳明輕鬆又穩重地說道。


    “那麻煩你了,爺叔。我回去會和家裏人說的。謝謝了。”元子方恭敬地回答。


    “這次的事沒關係是小事,隻要私了,最多一個禮拜就能出來了。你回去讓你舅媽不用擔心,如果家屬來問你們要錢也別理他們,我這裏會談好價錢的。警察也要講證據,講法律,現在人沒死,絕對沒事的。”佳明好似上課一樣又耐心地對元子方說道。


    佳明隨後仔細看了看元子方低下的臉:“小夥子長得真像你舅舅,不過你五官都要比你舅舅年輕時帥,現在幾歲了?”


    “十八歲了,今年高考了。”


    “成年了啊,畢業了要麽我這裏來幹有沒有興趣?小阿弟你一看就很有膽識,一個人就敢找到這裏,我們這裏也不是隨隨便便能來的地方啊。”佳明笑嘻嘻地說道。


    “謝謝爺叔看的起,我現在還小,以後有機會再效犬馬之勞。”元子方還是在畢恭畢敬地回答著。


    “門口那個大胡子是你朋友嗎?叫他到裏麵來,晚上就在佳明爺叔這裏吃完飯再走。”佳明說著指向了門外。


    “真的不用客氣了,我們何德何能讓您請吃飯?”元子方害怕地說道。


    “沒關係的,這裏的人都是你舅舅的好朋友,你第一次來有點怕是正常的,來都來了,我這裏餐廳沒理由不吃完再走,別多說了,叫那個大胡子一起進來吃飯吧。我們到裏麵包間,我叫廚師弄點西餐。”佳明的臉上洋溢著一股豪爽的感覺,元子方漸漸放下了防備之心。


    “那就不好意思麻煩爺叔了!”眼看不好推辭,元子方有點害怕地答應了下來。


    似乎這個老板和舅舅關係匪淺。


    交談完畢,元子方走到外麵找到牛德偉。


    “我舅舅那個老板要留我們一起吃飯,也叫你一起了。你快跟我到裏麵包間。”


    “乖乖隆地洞,我有點害怕了,這裏的人一個個都像外麵混的,比那種學校裏的混混可怕多了。我一分鍾都不想多待了。”牛德偉害怕地回道。


    “現在人家老板發話了,我們不去吃就是不給麵子,我也沒辦法,早點吃完早點回去吧。你反正話不要亂說就行了。”元子方說著,輕輕拍了一下牛德偉的肩膀。


    隨後兩人顫顫悠悠地來到包間坐下,隻見一個紋身服務員端來幾份牛排,還拿來一瓶紅酒。紅酒上一堆洋文,也不知道啥牌子。


    從來沒見過世麵的二人坐下,動也不敢動,扭也不敢扭,明顯感到拘束,連臉上有的癢也不敢去抓,緊張的氣氛好似一根弦緊繃著。


    “啵~”的一聲,紅酒瓶的木塞被打開,瞬間傳來一股奇異的清香。也是這一聲開瓶的聲音,緩解了尷尬的氣氛。


    正當服務員要倒酒的時候,隻見剛才還緊張的牛德偉瞬間戲精附體。


    “我來幫老板倒酒,讓小弟我親自來。”


    那個服務員看了一下佳明老板,佳明使了個眼色。服務員便笑著離開了。


    牛德偉端起酒瓶,走到佳明老板的麵前,畢恭畢敬地倒起了酒。


    “佳明老板,今天您請小弟吃飯,小弟真的三生有幸。我們對您的感謝真的盡在不言中,這杯我幹了,您隨意。”


    說罷牛德偉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小夥子嘴挺甜的嗎?小小年紀酒桌上的規矩也懂得挺多的嗎?”佳明也笑著調侃道。


    “小弟今天是陪兄弟過來辦事,能和大老板吃這頓飯,真的是太值了。畢竟不是阿貓阿狗都有機會和大老板坐在一起的。”


    元子方在一邊略顯尷尬,心想阿德怎麽這麽豁得出去,一點也不怕生。


    第一次見麵就對別人亂拍馬屁。而自己一到陌生場合卻話都不敢說。


    “你們放膽了吃,牛排不夠我再叫幾塊,年輕人正在發育要多補補,你是大軍的外甥,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氣。”幾杯下肚後佳明老板變得更客氣了。


    飯局行進間,牛德偉一頓馬屁亂拍……一邊拍馬屁一邊敬酒……把這個氣氛搞得非常愉快。


    不得不承認啊,阿德確實有點東西。


    終於一頓豐盛的紅酒配牛排吃完,事情比想象得要順利多了,兩人酒足飯飽,感到異常愉快。


    感謝完佳明老板後,二人離開了好運來餐廳。


    走到門外。


    “呃……咯……”元子方打了一個飽嗝,


    “阿德啊!你咋那麽會拍馬屁,真沒想到你在陌生人麵前那麽放得開啊?”


    牛德偉一邊用牙簽剔著牙一邊說道:“千錯萬錯馬屁不錯,在外麵混就要講究交際能力,馬屁拍得別人越開心,你在外麵獲得的機會就會比別人多。”


    “你什麽時候學會這一套玩意兒的啊?”元子方疑惑地問道。


    “社會就是人情世故那套東西,酒桌文化就是其中之一。你知道酒桌文化最重要的是什麽嗎?”牛德偉一本正經地問了起來。


    “是不是那句:能喝半斤喝八兩,這樣的幹部要培養?”


    “這是人家編的順口溜,酒桌文化,最核心的就是 ‘氣氛’ 二字。光能喝,光能拍馬屁那隻是表麵,真正精髓的是你這個人能把控每個人的情緒變化,在這個飯局的活動中製造一個慢慢升華的氣氛,最後使這個氣氛達到這個高潮。你做好了,就會被周圍的人賞識,喜歡,認可。”牛德偉一口氣娓娓道來。


    “我草!好有文化啊阿德,我們兄弟兩個我一直覺得我是文,你是武。沒想到你是文武雙全。以後真的要像我們牛總學習,牛總今天真是給小弟我上了一堂思想政治課。課題就是‘論酒桌文化的要點——氣氛。”元子方也笑著說道。


    “哈哈哈哈,老元,你學得挺快的,不過我們之間是兄弟,你不用拍我馬屁。我們不是互相利用,是互相扶持。”牛德偉說著,拍了拍元子方的後背。


    “說的好,媽的,我又想再去幹一杯了。要不到外麵排擋再去搞兩瓶。”元子方意猶未盡地說道。


    “好嘞,男人就要說幹就幹!”


    兩人於是又找了一家路口的排擋,又搞了幾瓶啤酒。………


    年輕人呀總是精力充沛,但元子方舅舅的事,真的能順利解決嗎?


    看舅舅老板這麽大的生意,肯定有背景關係的。元子方似乎領悟了裏麵的一些東西,社會不是像他原來想的那麽簡單。


    今天自己也算第一次見了一點世麵。


    放高利貸的老板好像也沒那麽可怕,反而是他下麵的那些小弟一個個凶神惡煞。


    說明越是上層的人反而越人模人樣,而像舅舅那樣的人似乎隻是被別人利用的工具。


    這些東西又為何會合理的存在呢?也許法隻是懲罰的條約,並不是社會運行的規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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